芷妍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没什么反应,无忧知道这番话带了几分真心,但她不想纠缠在这个话题中,也没有吱声。
正巧菜品陆续端上桌,南荣氏指挥着摆桌,就不再说了。
最后端上的是清蒸大闸蟹,三个大蒸笼依次被送来,笼盖轻启,一股儿浓郁的鲜香瞬间弥漫开来,直钻心脾。
笼内,数只大闸蟹被捆绑板正,排列整齐,蟹壳被蒸得红艳油亮,粗粗看去,最小的也有六七两大。
“那两个先别开,吃完了再开,冷了就不好了。老话说,秋风起,蟹脚痒,九月圆脐十月尖。
咱们先吃尖的,吃雄蟹,给她俩挑大的拿。”
丫鬟们点点头,询问着给她俩布菜。
这大闸蟹一路端来,已经不是十分烫了,无需等待。
南荣氏嘴上说着,手上的动作也没停,拿圆头剪开绳子,挨个剪下大螯和蟹脚。
无忧认真看着,默默跟着做。
南荣氏见她学得认真,越发教得仔细,
“对,拿这小圆锤沿着边缘这么轻轻敲上一圈,用这个长柄斧……”
这些步骤芷妍都会,只是平日在家嫌麻烦,都直接上手。
今夜无忧在,她也只得耐着性子按部就班跟着做,越拆越冒火。
刚想扔到一边不吃了,正巧对上南荣氏的视线,只得拿回来慢条斯理地继续拆。
无忧沉默地拆着蟹,努力记着每一个环节,每个工具使用的诀窍,不厌其烦地重复着。
碟子里扒出来的蟹肉已经堆了老高,仍是不为所动继续拆。
一顿饭的功夫,几乎算是可以熟练使用每样工具。
只是尚做不到接口平整。
仅是这样已经令南荣氏十分惊奇。美食在前,亦能专注于极乏味的琐事,这份定力便不是一般孩子能有的。
若不是那手上的疤痕太过刺眼骇人,南荣氏绝对相信她可以飞上枝头做凤凰。
看着年岁相近却仍是娃娃心态的女儿,南荣氏心中暗自摇头,既想她一辈子都不用像十一娘这般自立,又希望她立刻便能拥有十一娘的沉着冷静认真。
这就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吗?
往日只看见了她表面的疯癫,不成体统,以及一张利嘴。这一顿饭,南荣氏才隐隐窥见了她藏在水下的认真,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韧性。
无忧又成功拆解了一只,她细细检查完接口,抬头对上了芷妍奇怪的眼神。
芷妍尴尬地移开了眼,又忍不住道:“十一姐姐不是说馋蟹吗?怎么不吃啊。”
“这就吃了。肉少滋味不够,攒多了再吃。”
无忧吃了会儿,瞧着南荣氏心情不错,大略把两个婆子的事情说了,她没有让南荣氏为难,着重说了冯米家的。
“三婶也知道,我那个母亲是最要体面脸面的,都道家丑不可外扬。
就这么大剌剌传给四房看了笑话。她不把我放在眼里就罢了,偏偏将我父母也牵扯在内……
我这都知晓了,若是不作处理,我在爹娘面前没法交代。
若处置吧,到底是三婶拨给我的,这些丫鬟都是极好的,一看就是三婶用心挑选的,我也怕伤了三婶的心。”
南荣氏一听竟是先去给四房通风报信,当下也黑了脸。
自己选的人,竟先去给四房报信,简直不把她这个执掌中馈的放在眼里!
南荣氏嘴上说得亲热,心中一直怀疑她真的只是来吃蟹吗?总觉着她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听到她竟是怕拂了自己的面子,才拖着疲惫的身体,专程踏月而来。
心中略微有些感动,也小小得意了一番。
虽是为了女儿的前途,毕竟有些龃龉在前,她这样讨好,心里也不是不憋屈的。
能得到些好的反馈,不是热脸贴冷屁股一头热,也算舒了一口气。
“好孩子,有你这番话,三婶就没白疼你。三婶就知道你是个明白的,你放心,这种吃里扒外的,三婶帮你处置,一定不会轻饶了。”
无忧一看便知南荣氏在想什么,她对南荣氏没有期许,能各取所需已是好。
商户出身却能在重体统规矩的国公府成为老太君的左膀右臂,必有她的过人之处。该吵时吵,对方示好,她也要给些回应。
“那无忧先谢谢三婶帮我了。我今夜这又吃又喝又求教的,打扰三婶那么久,实在是脸皮厚。”
“这话就见外了,三婶巴不得你多来。
三婶平日忙,很多时候顾不得你妹妹,芷妍一个人也怪孤单的。以后你们姐妹多来往,互相陪伴,三婶也能放心些。
这孩子啊,任性爱耍小脾气,有时候说话嘴上没个把门的,但她也没什么坏心眼。
三婶别无所求,能让她跟着你多见见世面,有你三分机敏,三婶也就知足了。”
“无忧记着了。妹妹这一手的好琴艺,不怕没有绽放的时候。”
吃饱喝足,无忧没有多留,又带了几只小的回去练习。
南荣氏看着她的背影,第一次真心觉得自己小瞧了这个孩子。
“母亲看什么呢?”
“你以后跟十一娘多学着点。”
“女儿不是已经同她亲近了吗?”
“表面亲近不够,要想办法交心。这孩子心思深,看不出深浅,拿得起也放得下。
这样的人啊,是绝对不能做敌人的。”
就在南荣氏抒发着吃饭感言时,老太君也在念叨她。
“老三家的这是越发偷懒了,光送螃蟹来,她人呢?不知道老爷回来了吗?”
“行了,这玩意儿拆解麻烦,伺候完咱们,她回去就不是这个味了。让她吃口热乎的吧。”
燕嬷嬷熟练地给老太君拆着蟹肉,觑着东宫礼的神色,插嘴道:“老奴听到回报,十一娘去了梧桐院。”
“她去梧桐院干什么?她主动去的?”
“应该吧,孙四家的说十一娘容不下她了。”
“怎么回事?她又做了什么,你仔细说来!”
燕嬷嬷把孙四家的委屈之话删繁就简,大概说了个始末,老太君听完,沉默了许久。
东宫礼拿起桌上的湿帕,细致地擦着手指,眼中渐渐有了笑意,看热闹不嫌事大:“你说她这是冲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