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悠然感受着她不加掩饰的戏谑奚落,只觉得被兜头泼了一盆凉水,不甘心也不想认输,“我们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吧。”
“你说,我听着。”
“你在长宁观,可听说过逆天改命之类的事?”
无忧挑了挑眉,不动声色等她出招,“听过如何?没听过又如何?”
觑着她不变的表情,李悠然心头更加烦躁。
本来她并不把无忧放在眼里,不过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晦气丫头,不过是个攀附草包郡主的狗腿子,不足挂齿。
是那一手好射术让她有些吓到,加上了两人冥冥中扯不断的渊源,她才不好随意处置。打不得,动不得,母亲那边也迟迟没得到老和尚的回信。
手上的疼又让她时时刻刻都饱受折磨,这才想到先求和。
偏这死丫头总端着不卑不亢不悲不喜的谱儿,忒能装了。几番试探,竟是看不清摸不透这死丫头在想什么!
“你不用跟我装腔作势,本郡主知道,你日子过得艰难,需要攀附夏昕雅。你因她对我有敌意,要表忠心,我可以理解。”
“然后呢?”
“只要你不当绊脚石,我答应保你衣食无忧,过上真正大小姐的生活,如何?”
无忧眼眸如刀,浸着三分冷厉七分恼火,“这就是你的开诚布公?”
这个瞬间,李悠然才正视眼前人难掩的怒意。
这种想要用眼神杀人的愤怒若只因为夏昕雅,未免有些太强烈了。相识以来的画面自脑中速速滑过,李悠然得出了她最不想得到的结论。
袖中的五指收拢攥紧,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静,不露怯,“你都知道了,是吧?”
“我应该知道什么?”
李悠然认命地闭上了眼睛,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七娘子的死不是我能控制的。”
无忧抿唇不语,她继续道,“你们是很可怜,可是我也一样没得选。我其实也是被母亲操控的受害者呀!
无端背负着一条人命,知道自己的命是借来的,你以为我心里不难受吗?
可我能怎么办呢?我能改变母亲的决定吗?”李悠然泫然欲泣,看起来极为痛苦。
“无端?你真觉得自己无辜还是直到现在都在想招骗我?”
“我当然是无辜的!我当时只有九岁,我根本就不清楚母亲在做什么!换你是我,母亲坚持如此,一个病秧子如何阻拦抵挡?”
无忧不为所动,眼中的不屑都要溢出来了,“你可真够虚伪的。”
“换我是你,即使当下做不到,事后也会尽我所能想办法补偿。
你们家有点长明灯的习惯吧,你既然知道七娘子为你而死,可想过给她点一盏长明灯?可想过去照顾抚恤她的家人?”
“我…这种见不得光的事,如何敢明面去做?”
“行,对死者不敢缅怀,那你可对另一个受害者,我,又做过些什么呢?”
李悠然一愣,听她终于承认,反而慌了,“你在长宁观,本不自由,我就算想补偿也没机会啊。”
“那我离开长宁观,想买华服的时候,你又为何设局刁难我?”
“我没有!”李悠然脑筋飞转,“那是个误会,我的本意是待你选中合适的,把华服送给你的。”
“是吗?那小二可是口口声声问我不买吗?还有藏在看客里的那几个,每一个都在给我难堪,都是你的安排吧!敢做不敢认吗?”
“不是的,你真的想多了。”
“不怕告诉你,我还真想过你会不会是无辜的!可你一次又一次证明了,你不无辜。你坏得很!
明知有人因你而死,你什么都没做,心安理得当个获利者!
不,你做了,你以不祥做文章,暗示晋王殿下是七娘子该死,甚至屡屡给我下绊子。
李悠然,你到底有多厚的脸皮,心肠多坏,才能对着我喊出你无辜这番话?
把一切都推到爱你如命的母亲身上,你真是比我想的还要恶心卑劣。”
“你没有证据不要血口喷人!”
“是你别太嚣张!你身上的秘密何止借命这一桩,你的才名因何而来,那些诗词从何而来,你清楚我也清楚!”
“你……”李悠然眼眸骤然瞪大,“我看你是得了癔症,不是我写的,难道是你写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切莫忘了咱们俩的特别羁绊,你的所作所为,骗得了旁人,瞒不住我的!”
“…你别装神弄鬼的,你吓不到我的。”
“哈哈哈,偷来的东西,总是要还的。”
“你疯了!你完全疯了!我就不该来!”
李悠然不知道无忧到底知道了多少,害怕失控,害怕露馅,几乎是落荒而逃。
无忧仰天看了一会儿,待瞧不见李悠然走远了,才淡淡转身,看向住帐,“云姑娘,还不出来吗?”
云娇娆从帐后走出,对她的敏锐见怪不怪了,“东宫姑娘好大的威风,竟连长幸郡主都不放眼里?”
“找我有事?”
“实不相瞒,我是跟着李悠然来的。我失身的这笔账,她是最大的得利者。我没有线索,只能盯紧她。没想到…你和李悠然,也有仇?”
“你不都听到了吗?”
“好得很,那我们算是有了共同的敌人。你方才说,你和她有特殊羁绊?”
“我的一个朋友,因她而死。我也因她受苦颇多。”
“你还说那些诗词不是她写的吗?”
“只是诈她一下,并没有证据。”
“我初来时,曾找人收集过她的诗词,我不懂这些,没看出什么不妥。等回去后,我差人给你送去。”
“多谢。”
“你…”无忧望着她布满血丝的眼睛,“真没事了吗?”
“我…”云娇娆苦涩一笑,“我应该告诉你我没事,可是…我这个样子如何骗得了你?
你知道吗?我闭上眼睛,都是那日醒来时的画面…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一感觉到有人靠近,就如惊弓之鸟。
我甚至不敢躺下,不敢闭眼,不敢自己呆着…我不知道怎么跟姑姑开口,又怕被看出端倪…
幸而姑姑因为贵妃娘娘怀孕,心不在焉的,否则…十一娘,我真怕自己装不下去了。”
在真正的痛楚面前,言语十分无力,无忧经历过陷入绝境的恐慌害怕,感同身受,却不知该如何劝慰她。有些路,注定只能自己熬过去。
“如果你想哭,我可以把肩膀借你靠。”
“哭有什么用,事已至此,万般皆是命,我不能让亲者痛仇者快。”云娇娆凄惨一笑。
“倘若说出来能让你舒服些,我愿意听。你放心,我嘴很严的。”
云娇娆咬着嘴巴,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罢了,你好好养伤吧。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