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奴仆带到住处的祁云忌并没有直接歇下,而是转身又叫奴仆将自己带到了林梦华的住处。
入院是一方别致的院落,院中种着一些北狄特产的花树,院落角落有一方四角亭,亭中石桌旁,正是拿着一根紫簪,对月独酌的林梦华。
皎洁的月光透过院墙,正好打在这方亭子中,照得一身素衣的林梦华,清冷的犹如脱离凡尘的仙子一般。
刚开始,他完全不明白,冠绝天下的安王殿下——祁云璟,为什么会瞧上林府这个恶名在外、平平无奇的丫头,她的容貌算不上他见过的上乘,学识比起京都中的名门贵女,亦算不上拔尖,偏偏祁云璟就非她不娶。
出于好奇,他开始想方设法的接近她,可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他越来越能感觉到她身上那股超脱世俗的气质,她为医者,可以真正做到一视同仁,而不看世人所标榜的正邪,可她也会用自己的方式,惩罚那些罪有应得之人,她不会为世人之言论困住自己,亦不会狂妄自大的一意孤行,她将自己的世界平衡得恰当好处。
她身上那种自信、洒脱又带着些许坚韧,还有偶尔表现出来的恰到好处的狡黠,是他从未见过的,亦是他这一生也拥有不了的。
所以,他渐渐地开始关注她,想要靠近她,从起初,不过是想利用她为自己解毒,到后来,一些情愫仿佛开始不受控制,但他明知情根一旦种下便会一发不可收拾,却还是心甘情愿的任由它疯长,直到占据他的整颗心脏也无法罢休。
直到此刻,他才开始明白,为何在天下人眼中如天之骄子一般的祁云璟,会非她不娶,就像现在的自己,虽然很有可能会热脸贴冷屁股,却依旧想要靠近她。
见祁云忌来,林梦华头也没抬的说了句“一起吗?”,便拿起一壶新酒递到了祁云忌手边。
“阿梦,别去冒险,好吗?”
“不好。”
林梦华不假思索的拒绝,虽然在祁云忌的意料之中,但也让他有些恼怒,他始终不明白为什么林梦华对祁云璟会有那么深的情感,从他手中的情报来看,林梦华与祁云璟不过是因为赐婚才走到一起,二人之间也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或是刻骨铭心的牵绊,可为什么林梦华就是这般无可救药的深爱着祁云璟呢?
“为什么?我不明白,阿梦,祁云璟有什么值得你如此对他,甚至不惜性命?”
终于,祁云忌还是问出了心中困扰他多时的疑惑,而当林梦华听到与方才施沐河一样的问题时,林梦华那原本因为酒意有些涣散的眼神,在这一刻突然变得十分坚定,她只是微微侧过头来对祁云忌说道:“阿璟,值得!他是这世间最善良、纯粹的人,可他太傻了,傻到从未想过自己会如何,傻到不论何时,都以身换天下太平。他真是个傻子,傻子......”
一想到那个男人,林梦华就忍不住流下心疼的泪水,由于酒意上头,林梦华在一声声埋怨的哭泣声中,趴在桌上缓缓睡去,祁云忌满眼心疼的抚着她快要坠地的青丝,将她额前的碎发一点点的别到耳后,看着她因为难过而皱起的眉头,心尖顿感闷痛。
可也只是无奈的替她拭去面上的泪痕,将她轻轻抱起,放回软榻上,轻轻的替她掖好被角,当眼神划过她手中的紫簪时,忽然有一瞬的似曾相识,可看了半晌,却又瞧不出半点蹊跷。
所谓当局者迷,就如祁云忌,他能看清自己为什么被林梦华吸引,也能明白祁云璟为什么爱林梦华,却看不透林梦华的爱,其实,爱怎么会有什么理由呢?不过是想不断靠近她的感觉而已,他自己没有,祁云璟也没有,那林梦华又怎么会有呢?
.......
绿洲无掩映,日出分外忙!
北狄的早晨,比别处亮的要早一些,卯时刚过,街上早已熙熙攘攘,叫卖之声络绎不绝。
施沐河从军营操练回来,便见着施雪柔带着一袭青衫的林梦华与祁云忌出了门来,正巧与他打上照面。
一见面,施雪柔便甜甜的喊道:“哥哥,你回来了?今日,你要同我们一起吗?”
“柔儿和林姑娘有想去的地方吗?”
“我想带梦华去吃咱们特色的炙肉,去草场策马,然后看落日。”
“这会儿还不到吃炙肉的时间,哥哥先带你们去月亮湾看初春的花海,好吗?”
“可昨日里不是才去过吗?”
“昨日林姑娘站的远,想来并未有时间欣赏到月亮湾的绝美,今日天气甚好,花儿开得甚好,何不再去一回呢?”
施雪柔不明白施沐河为何要故地重游,但转念一想,北狄地处绿洲中心,除了广阔的草场,好像,也只有月亮湾还能观上一观了。
于是,在施沐河宠溺的目光下,施雪柔缓缓的点了点头,脸上扬起纯真的笑意,如同少时一般的,满眼期待的跟着施沐河去了月亮湾。
这是一处不大的湖泊,形似半月,周边绿草环绕,草丛里密密麻麻的开着各式各样的花儿,红黄蓝白紫,应有尽有。
微凉的河风卷起花朵儿左右摆动着,调皮的掀起一阵阵的花浪;清澈如镜的湖面,在阳光下泛起粼光,伴着一片花海,美若仙境。
几人穿梭其间,河风温柔的吹起林梦华耳边的碎发,露出一方精致的小脸,在百花的映衬之下,如魅如仙!
林梦华嘴角扬起一抹浅笑,含情脉脉的望向远方,仿佛她朝思暮想的人儿,就在那一片氤氲的波光之中。
这一幕,让施沐河看得有些呆了,此刻他竟有些妒嫉,嫉妒祁云璟即便杳无音讯,却依旧有个人时时刻刻的将他放在心里,在每一个美好的瞬间,将他从思海中拿出,观一遍这世间的风景后,又仔细的将他放回心间。
思想间,施沐河无意识的,一步步地走到了林梦华的身边,与她并肩而站,一起瞧着、感受着,这一刻的湖光与花香。
见施沐河突然靠近,祁云忌本能的上前横在两人之间。
“阿梦,这花儿好看吗?若你喜欢,本尊,公子,日后给你种一山。”
闻言,林梦华只是转头瞥了一眼祁云忌,轻笑一声,复又转头看着远处。
施雪柔倒是感觉到了三人之间微妙的情绪,可望了眼自家哥哥一脸坦然的样子,便也没再说什么。
自从母后去世后,自己哥哥便一心放在政务上,虽然在朝臣的谏书下,也纳了几位王妃,可他在后宫的日子,掰着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在自己被迫去天齐为质后,听说他几乎连后宫都不进了,为了此事,朝臣们多次上书力谏,却始终无果。
施雪柔回国后,也曾劝过,可施沐河只以一句‘国未兴,何谈人家’便将她打发了,那时,她还真以为施沐河是真的不近女色,如今看来,自家哥哥不像是不近女色,很有可能是那些,他都没瞧上罢了。
这一日里,四人赏过花,饮过酒,吃过最豪迈的炙肉,看过最壮观的落日,赏过最清冷的圆月!
日出赏繁花,日落而归家!
这一日,是祁云璟离开后,林梦华过得最无忧的一日,亦是施沐河最欢欣的一日。
只是,仅此而已,再无其他!
······
三日的期限很快就到了,林梦华早早的就洗漱好准备出发,却在刚出房门时,与站在门口的祁云忌撞了个满怀。
林梦华不知道他在此处站了多久,可他发丝间若隐若现的露珠揭示着,他这一站,时间并不短。
“阿梦,真的非去不可吗?”
“是,祁云忌,谢谢你陪我来,此后,便是我自己的事而,再与你无关,你的毒,若我活着回来,自会亲自为你彻底解除,若我回不来,只要你保证天齐众人的安全,也自会有人为你送来彻底解毒的药方。”
“你要我走?”
“祁云忌,我觉得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而且,阿璟不是你最恨的人吗,难道你还要同我一起去救他不成?”
“祁云璟的生死,于我而言,毫无意义,我只在乎你。”
“我......”
“阿梦,别急着拒绝我,你想祁云璟平安,可我,想要你平安,我想我也说的很清楚了,不管你怎么想,我都不会眼看着你去送死。而且,我已经让影回无门了,若今日你拒绝我,那么,今日便是无门大开杀戒之日。”
面对祁云忌赤裸裸的威胁,林梦华也只能暂时妥协。表面说着“好”,却趁祁云忌放松警惕分心时,猛然抬手,白色烟雾在祁云忌面前散开,顿时便让人失去了体力,祁云忌恼怒的看着她,眼神气得能冒出火花来,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祁云忌,谢谢你,可这本就是我自己的事儿,那儿风险未知,你是无门门主,有你自己的使命,没有必要还拉着你搭上一条性命。我知道,你心中有山河,若你能更加仁爱,当是位明君,这世间,有太多需要你的人,而我,不值得你这般付出。半个时辰后,药效自然会解,再见。”
林梦华这番话,也是做好了自己和祁云璟都回不来的打算,她觉得,若是祁云忌心中的仇恨淡些,不管是从能力还是才智,他都比祁云琛更适合做天齐的君主,而祁云宸,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是太过于仁慈与天真。
林梦华扶祁云忌靠在廊边的柱子上后,再未有一丝犹豫地,转身往宫门走去,决绝而又坚定,只留下瘫软靠在廊边的祁云忌,满眼猩红的望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
宫门外,林梦华策马向着那片荒漠中心而去,马蹄踏起的晨雾,逐渐将她淹没,犹如幻境般朦胧。
身后的城墙的高楼之上,施沐河定定的站在那里,望着逐渐远去的一人一马,眼底突然泛起酸意。
逐渐升起的红日下,袅袅远去的人影渐渐消散,只留下一片萧瑟,和那纷乱的马蹄印交相辉映。
林梦华一路疾驰,按着白须长老之前指的近道,很快便到了一处广阔的黄沙戈壁。
此时,一望无垠的黄沙之上,只有刺骨的清风柔柔的吹过,偶尔翻起几块石子,咕噜噜的往远处滚去。
寻摸半晌,林梦华也未见到长老提起的风暴,就连所谓飓风的影子都没有见到一个。
就在她略感失落之时,天空骤然响起雷鸣,伴随着紫色的闪电,转瞬间,天幕拉下,狂风大作,飞沙走石。
不远处,一团风暴裹挟着狂沙,无情的向林梦华扑来,所过之处,一片狼藉,寸草不留。
林梦华惊喜的盯着向她而来的风暴,即便心有忐忑,却依旧握紧双拳定定的站在原地。眼看飓风越来越近,身后却突然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阿梦!”
林梦华转头望向不顾一切向她奔来的祁云忌,眼里顿时慌乱,在风暴靠近的一瞬间,用尽了全身力气的嘶喊着:“别过来,快走!”
可是,为时已晚,在林梦华被卷入风暴的一瞬,祁云忌运气一跃而起,与她一同进入了风眼之中。
强大的气流将二人卷至空中飞旋,风眼中强劲的吸力,震得林梦华喘不过气来,她艰难的睁开眼,看着不顾一切想要抓住自己的祁云忌,心底有一瞬的空洞。
在见到被卷到自己身侧的林梦华时,祁云忌咬着牙,使尽周身力气,一个飞身,便将林梦华拉入怀中,双臂紧紧的将她环住。
二人在风暴之中盘旋了不知多久,在风眼处强大吸力的作用下,两人渐渐开始缺氧,最终齐齐陷入了昏睡当中,没人发现,林梦华发间的紫簪,随着风眼的运动,竟开始发出奇异的紫光!
不一会儿,天空也渐渐亮了起来,一切都恢复了平静,黄沙之上,只有一道风暴过境的沙痕,以及被风暴卷入,不知所踪的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