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某一个时刻开始,李靖只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暗无天日的封闭空间,四周只有深邃幽暗的黑夜,没有一丝光亮能够照入眼帘。
仅存的最后一点理智细若游丝,随时都会彻底崩断。他看不见任何东西,听不见任何声音,无论身体还是思绪都不再属于自己。
只有无穷无尽的痛感似潮水一般席卷全身,一浪高过一浪,来自肉体,来自心脏。
他知道,自己就要死了,这是必然的结局,从他选择这么做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注定。
自己并不畏惧死亡,或者说,只有死亡才能结束他漫长的苦痛。
他渴望着死亡。
只是死前还尚存着一丝执念,他想要见他,见那个自己曾经万般对不起的人,见自己内心迟来的悔恨与禁忌的感情。
只是这一个最后的愿望恐怕也无法实现了。
那个人恨透了自己,恐怕是不会来见他了。
自己应该会被其他人消灭,被肃清,随着心头所有的念想一同消散在世间。
李靖艰难调动起迟滞的思绪,开始思考自己究竟为何要做到如此地步。
他是想要闹出足够吸引那个人注意的动静,将他引到自己面前。如果说那个人还有那么一丝一毫的在乎他,就不会放任不管,肯定会现身。
然后亲手送他上路。
自己能够再与对方见上一面,死在对方手里,好像也算是了却了这一桩心愿。
而如果那个人已经不在乎自己了,自己这么一闹,造成了无法挽回的结果,堕落成魔后的他必然死于其他神仙之手。
他早已求死多时,只是不知为何一直没能死成,可是天庭之上的神仙这么多,高手如云,总有能够彻底杀了他的方法存在。
无论哪种结果都是死,好像不管怎样自己都能得到解脱。
只是希望能够拖得更久一点,心里还是存有一线侥幸,觉得只要再等一会儿,再等一会儿,他总会来的。
所以他强行吸收了杨戬体内的心魔,让自己堕落得更为彻底,更为强大,只有这样才能在注定死亡的结局到来之前活得更久一点。
只是,他恐怕是不会来了。
李靖在心中轻轻叹了一口气,向着死亡的终点一步步走去。
直到那条鲜红如血的绸缎缠裹上自己的肌肤,那熟悉的触感令他的泪水夺眶而出。
他笑了,露出一个孩童般欢欣雀跃的笑容,对着那背光的身影呢喃自语:
“我知道你会来......你一定会来......”
“谢谢你......”
“三儿......”
“三儿......”
“让我再抱抱你好么......”
他向前伸出双臂,却如同沉溺泥沼中的人无论如何也抓不到那根近在咫尺的救命稻草。
算了,已经不用再奢求太多了,回顾自己对这个人的所作所为,今天的一切都是应得的。
不如说,他还愿意最后再看自己一眼,就绝对值得自己感恩戴德。
温暖的怀抱却在此时此刻将他的内心填满。
哪吒主动拥抱了他,将脸贴在他的耳侧,似乎对他说了些什么。
他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李靖泪如泉涌,嘴唇嗫嚅着一直反复呼唤着对方,忍不住将哪吒往自己怀里拥得更紧一些,贪恋着这具躯体最后传达给他的气息和温度。
那一片暗无天日的黑夜,仿佛在一瞬间被一道刺目的光芒劈开,虽然闪耀得令他睁不开眼,他却又如飞蛾扑火般对这光明趋之若鹜。
这份情感从何而来已经无从溯源。可能来自愧疚、来自深埋已久的亲情、也可能单纯来自病态和扭曲。
但这些都已经无所谓了,无论它来自何方,现在都已经在李靖的内心生根发芽,盘根错节枝繁叶茂。
他现在只知道,自己想要拥抱他、亲吻他......
想要温存与交欢。
这是内心和身体共同的本能,他已经无从抗拒。
哪吒指尖的根根细弱丝线,与李靖的心口紧密相连,如同随着脉搏的频率轻轻震颤 ,他听见身后有焦急的声音呼喊:
“小哪吒!!李将军他已经......已经不行了......那里危险!快回来!!”
甚至就连李靖都耗尽最后一丝理智,在哪吒的耳边艰难地吐出几个破碎而浑浊的字音:
“三儿......杀......杀了......我吧......我已经......没救了......”
哪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双无光的眼:
“老东西,你早就没救了。”
说完他手中的丝线猛然缩紧,似乎是将连接着李靖胸膛中的某个事物猛地一拽。
李靖全身一阵痉挛颤抖,而后吐出一大口污浊的黑红色鲜血。
他的神色愈加痛苦而扭曲,匍匐在哪吒的脚下,剧烈地挣扎。
“你也真是对自己有够狠的,一份心魔还不够你用的,居然强行容纳了两盅。”
“按理来说,你肯定是没救了啊,老东西。”
“不管是人类,还是神仙,一颗心脏总是血肉筑成,肉做的心又怎么能经受得起心魔的侵蚀?一旦彻底堕落成魔,就再无逆转的可能。”
哪吒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说给眼前的人听。
李靖的理智再一次被心魔吞噬,开始变得狂乱,想要暴起撕碎所有可视之物,发泄内心的欲望和恶意。
可他却动弹不得,那几根骤然绷紧的银色丝线,好像真的攥紧了他的心脏,攥紧了他全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肤。
哪吒手指轻轻一勾,李靖便开始痛苦地颤抖,一股股鲜血从口中不受控制地涌出。
哪吒唇角显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你现在明白了吗?老东西。你早就没救了啊。”
“因为你的心脏、你的身体早就已经被我完完全全收入囊中,我想让你生,你便生,想让你死,你便死。想让你动弹不得,你即便是化身成魔也不可能违抗。”
“所以你知道自己此前为何死不了了么?”
“你的身心早就不再独属于你一个人,你又有什么权利独自决定自己的生死?”
“至于你现在的状况......”
“一颗血肉心脏一旦堕落,确实没有再度逆转的可能......但是......”
哪吒的笑容更深了一分,指尖轻盈舞动,如同操纵着一具提线傀儡,对方的一举一动皆在自己一牵一引之间。
“但是你的心脏已经不再是血肉所做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