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吴启这几乎毫不掩饰的倾向性表达,苏清和确认了自己的判断。
尽管坐在他对面的是大周九江王,可这位藩王的阶级立场看起来却相当存疑……
用另外一种说法来形容,就是吴启的思想似乎比较进步?
“您说的有道理,这天底下真正吃肉的人,是那些权贵。处在最底层的百姓,只能吃糠喝稀,甚至以草根树皮果腹度日。可那些吃肉的人尤不满足,依旧还要不断的压榨那些已经在吃草的人,最后甚至要把那些吃草的人吃掉。
他们高高在上,掌握着说话的权利。而吃草的人除了默默忍受外,别无他法。如果有吃草的人不让他们吃,他们还会反过来指责吃草的人自私自利、不顾大局,仿佛这一切都是天经地义。仔细想来,实在是可悲可笑。
一个国家的落后,首先必然是权贵阶层的落后。而权贵阶层的落后,最显着的标志就是他们经常指责百姓的落后!贵则生死、贱则鱼肉,肉食者鄙,不外如是。”
苏清和沉声开口道。
如果是面对着其他王爷,那他绝对不敢说出这番话。
或者起码在拥有能让自己具备足够份量的实力之前,他绝对不会妄自评价统治阶层。
可眼前这位九江王所展现出来的姿态有些非同一般。
再加上由于赵家庄案子的缘故,彼此算是一起查过案,不至于像陌生人那样太过戒备,因此完全可以试着稍微表达一下。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吴启的身份能提供许多便利,若是可以趁着前往清河郡城的途中,将互相之间的关系经营的更紧密一些,那显然会很有好处。
苏清和扪心自问,他不认为这种带着目的性的交往有什么可耻之处。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苏清和相信,九江王吴启之所以对他的态度如此特殊,肯定也是因为他对吴启有用!
只不过当前他所了解的情况还太少,没办法推测吴启主动示好的目地、是想要通过他去做什么事情。
“一个国家的落后,首先必然是权贵阶层的落后。而权贵阶层的落后,最显着的标志就是他们经常指责百姓的落后……说得好……说得好啊!”
随着苏清和话音落下,吴启顿时双眼发亮。
忍不住喃喃重复了一遍后,整个人像是突然被醍醐灌顶了似的,猛的坐正身子,将腰板挺的笔直。
同时双手合揖,朝着苏清和竟是来了个大礼参拜!
“张三先生这番言论着实振聋发聩,让本王直有茅塞顿开之感。本王对张三先生的身世来历真的越发好奇起来,不过张三先生不愿说,本王就不会探究,这一点张三先生尽管放心。
只是这些话,咱们私下里怎么说都行,却万万不要对外宣扬。以免被某些迂腐之辈听到,污蔑先生为附庸妖魔之叛逆,是在妖言惑众、动摇大周根基。那些人极为无耻,不可不防。”
吴启一脸认真的说道。
苏清和坦然道:“王爷放心,若非觉得王爷您的一些想法很对我的胃口,那这些话我也不可能说的。”
吴启感慨道:“这天下间有识之士者不少,然而真正敢于触及根本者却凤毛麟角。归根结底,不过是刀斧还未砍到自己身上,哪怕能看见别人在流血,可自己并没有切肤之痛,便自欺欺人、心存侥幸。
咱们人族和妖魔之间的战争日趋激烈,特别是最近十年间,边境所承受的压力几乎是与日俱增。相比于十年前,如今的边境线上,妖魔一族每年发起的各种小规模冲突和试探,次数起码翻了一倍不止!
可在这种局势下,大周境内各大城池里却是歌舞升平,权贵们大多奢靡成风、沉迷于享乐,对百姓的压榨不曾有过片刻的缓解,以至于活不下去、揭竿而起者比比皆是,但却始终无人在乎。”
说到这里,吴启摇了摇头,目光幽深的接着说道:“究其原因,还不是由于暴动的乱民之中,几乎不可能有修士存在。对于朝廷来讲,普通农户聚众而起的乱子,至多是杀几个税吏罢了。
没有修士作为支撑,他们连最小的镇子都打不进去,自然也就不值得重视。可越是这般有恃无恐,对底层百姓的压榨就会越加肆无忌惮,如此一来,受到伤害的实际上是大周的根基。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大周的根基是一个个世家豪门、是那些无比强大的修士,可本王不这么看。世家豪门不事生产,强大修士更不可能去种地,那我们每日里需要吃的粮食从何而来?
还不是那些他们看不起、瞧不上的农户,一点一点辛苦劳作出来的?他们逼的农户活不下去,便等于是在自掘坟墓。偏偏很多人看不到这一点,能看到的又不敢说话,如之奈何?”
说到这里,吴启闭上了嘴。
目光并未落到苏清和的身上,而是顺着马车车厢的窗户,望向了外面无垠的田野。
一片片金黄的颜色,映照在吴启的双眼之中,让吴启那张线条冷冽刚硬的脸,此时看起来却仿佛平添了几分温柔之意。
苏清和能从吴启的语气中听出一丝强自忍耐的隐怒。
以藩王的尊贵身份和崇高地位,能注意到民生多艰,且为之伤怀愤恨,实属难得。
心有所感,苏清和自然而然的联想起了前一世里上学时背过的一篇古文。
叹了口气,顺势念道:“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也。周爱奢靡,人亦念其家。奈何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当今之事,没有自下而上去推翻权贵统治的基础。
想要改变这样的局面,只能自上而下进行改革。但权贵们是既得利益者,让他们自己损害自己的利益,难度不亚于让他们自杀。这种事情,不是一个人能做的。”
吴启收回了望向车厢窗外的目光。
扭头深深的看了苏清和一眼后,忽然咧嘴一笑,开口道:“本王原本只是想用诗词之说掩人耳目,以方便本王和张三先生的交往,却没料到张三先生居然能出口成章。
奈何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说得好!很好!当浮一大白!看来诗词一道,张三先生应该颇有造诣?那不若真的做上一首,免得有人问起的话,本王仓促间难以对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