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康彦顶着青紫眼圈的熊猫眼回家,把妻子房萍吓得直接跳了起来:“你跟谁打架了?”
“打架?”陈康彦苦笑着摇摇头,“我是挨打。”
打架是指双方互相争执殴打,而挨打是一方不动、一方施暴,陈康彦分得很清,房萍也听懂了,满屋子找鸡毛掸子要出去和人拼命:“是谁?是谁!专门欺负老实人是吧?我去找他理论!!”
陈康彦颓然地坐在沙发上:“别瞎掺和了,是老郭的儿子,小郭。”
“小郭?”听说是小郭动的手,房萍也泄了气,但嘴上依然不饶人,“凭什么呀?你为他们父子俩费心费力,就算是老郭对你有恩,凭什么他儿子敢这么横?”
陈康彦本来不想讲,又怕妻子贸贸然去找郭禹科、郭凯临两人理论,闹得下不来台,干脆直接竹筒倒豆子,全部抖了出来:“前不久不是有人在学校论坛上发文,历数老郭的二十四条罪状吗?小郭很生气,就根据文中的描述来分析到底是谁举报的,最后怀疑是我让学生举报的,今天开会时就——”
房萍柳眉倒竖:“你怎么可能干出这种事?”
“是啊,我说了,我对天发誓不是我干的,可是——”
房萍马上醒悟过来:“只怕小郭是想杀鸡儆猴,不对,是杀猴儆鸡。毕竟你是杰青,在院里地位仅次于老郭,连你都挨了打,其他人还不得噤若寒蝉?可是有事说事,小郭也不能乱打人呀!你可是杰青,都四十多岁的人了,不要面子吗?”
说到“面子”,陈康彦脸色也沉了下来。人都是要面子的,自己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被小郭饱以老拳,只怕此刻已经成为校内最大的八卦新闻,以后还怎么见同事?见自己的学生?而且郭凯临此举,无疑是坐实了自己举报的郭禹科,以后只要自己出现,别人不会记得自己是杰青、发了多少篇文章、做出什么贡献,而是自己背叛师门、被人揍了一顿。
房萍犹豫片刻:“能让小郭在公开场合给你道个歉吗?”说完自己都觉得不靠谱:“只是小郭的脾气那么臭,估计不大可能。要不这段时间你就别上班了,先在家里休息休息,把伤养好,也是避避风头,看看最后老郭怎么说。”
陈康彦也正有此意。然而脸上的伤痕放任不管,十天半个月就好了,心里的伤痕放任不管,却是一辈子也不会痊愈的。在家里这几天,他忍不住会胡思乱想,而且越想越生气:不错,老郭是对我不错,可我也报答了你,你增选上院士的材料、奖项,有多少我的心血?小郭能上优青,有多少是我的功劳?我给你们父子俩做牛做马做孙子,你们还不满意,还要让我做狗?!你不仁,休怪我不义。反正老子现在已经是杰青了,去哪儿没有一碗饭吃?说不定比现在还吃得舒坦,躺着就把钱给赚了。前不久那个什么神州科技职业学院,开口就是年薪150万+,在夏中大学一年才多少钱?顶多70万,还整天被吆来喝去。
至于学术?这倒是个问题。
不过自己做到杰青,基本上也就到头了。因为按照规则,每个研究方向的院士都是有数的,除非有人去世或被摘了帽子,不然其他人就得在后面排队等着。自己这个研究方向的院士就是老郭,他还不到60岁。据统计院士平均寿命为89.33岁,而且还在逐年增长。就算老郭只活到平均寿命,自己还要等三十年。三十年后,自己都七十多了,有没有竞争力还两说!就算有竞争力又如何?老郭可是要让小郭子承父业的,自己不过是陪太子读书。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陈康彦在书房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了那天晚上何兴华塞给自己的手册和名片,又上网查了一下其他各校的人才引进公告,以及神州科技职业学院的基本情况,发现对方所言不虚,无论是薪酬待遇,还是安家费、科研启动费,都比同类最好的条件还要上涨20%-50%,算得上是当前最优厚的待遇。
当天晚上,陈康彦把正在收拾家务的妻子叫进书房里,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房萍半天没有说出话来,她和陈康彦是高中同学,一起在江城上的大学,从那时候起两人就住在江城,然后在这座城市里结婚生子、安家落户,一转眼已经二十多年,早已把江城作为自己的家乡。没想到过了不惑之年,还要居家迁徙到千里之外的金陵。她声音都有些发颤:“事情真的那么不可挽回吗?”
陈康彦道:“我才是受害者。是他们不愿挽回!”
如果不是生活所迫,谁不愿意岁月静好?!
“那儿子呢?”
陈康彦的儿子还在上初中,夏中大学附属中学在全国都很有名气。陈康彦故作轻松道:“金陵也是重要的科研教育中心之一,还缺好的初中么?如果他不愿意,留在江城也可以,我多请点假回来陪陪他就是。说起来这些年我一直在搞科研,都没有好好陪陪你们,如果去了金陵,应该会有更多的空暇,而且工资待遇也不错,每年至少150万以上,寒暑假正好带你们国内外好好转转。”
房萍觉得不可思议:“你能放下你的科研?”
陈康彦终究忍不住叹口气:“不然呢?人到中年,不可避免是要做减法的。”
房萍站起身,很果决地说道:“我们结婚的时候就约定过,家里的大事你说了算,小事我说了算。像这种大事,由你决定,我听你的。”
何兴华接到陈康彦的电话时,正在办公室陪着女儿和她的闺蜜温荔香,这两位小姑奶奶放寒假就一起回了金陵,先把鸡鸣寺、玄武湖等名胜逛了一遍,然后就找到自己,说想见见徐生洲校长。拜托,校长很忙的好吗?你们上大学的时候,会有事没事去见校长吗?再说,校长有什么好看的?无非就是一个鼻子两只眼,一个脑袋两只手,难道还能看出花来?万一两个人看对眼碰出火花……
简直不堪设想啊!
就在此时,陈康彦打了电话过来。听完电话,何兴华喜上眉梢,对两位小姑娘说道:“你们俩每人拿支笔、拿个本子,跟我去校长办公室。记住,我汇报工作的时候,你们不准说话、不要乱动,如果有人问起,就说你们是我找的实习生。明白了吗?”
“明白!”两个女孩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那就跟我走。”何兴华拿起自己的笔记本,兴冲冲地上楼来到校长办公室。徐生洲还是习惯于做个普通人,没有那么多规矩,还要秘书伺候啥的,就自己一个人坐在屋里看材料、写论文,谁想进就敲门。何兴华进去就第一时间报喜:“校长,事情成了!!”
徐生洲正在对自己的学位论文进行最后的修改,闻言霍然站起身,也是喜形于色:“他同意了?实在太好了!!虽然对于数学家来说,过了40岁就过了黄金年龄,过了60岁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虽然眼光还在,但创造力已经不行了,只能做点边边角角、拾遗补缺的活儿。但对于我们这样的学校来说,全职引进一名杰青,是具有划时代意义的!”
离开江城之后,何兴华就到长安拜会了那位1958年出生的数学杰青肖和平。肖和平对他们开出的薪酬待遇很是心动,却又担心去民办大专任职会让自己名声受损,就这么来回犹豫之间,始终下不定决心。何兴华也被吊在那里跟着七上八下。徐生洲听到何兴华的报喜,只以为是肖和平下定了决心。
何兴华急忙更正道:“不是肖和平老师,是夏中大学的陈康彦老师。他突然给我打电话,说是考虑来我们学校,想近期先来学校看看,有些事情想和你面谈。”
徐生洲惊喜更甚:“咦?居然是陈康彦?之前他不是拒了我们吗?怎么突然就回心转意了?”
“我知道为什么!”跟在何兴华后面的温荔香突然说道。她今天穿着粉色毛呢外套,里面搭配着白色的羊绒衫,还画了淡妆,但没有戴眼镜,估计是换了隐形,整个人看上去软萌软萌的,标准的校园7分美女。虽然徐生洲上大学的时候,经常跨过马路去对面电影学院接受美的熏陶,此时依然被她的可爱晃了一下,才意识到何兴华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姑娘。
另一个小姑娘穿着就更随意一些,长相只有6分左右,但看上去活力十足,此刻更是快言快语:“我也知道!是因为有人在我们学校论坛上举报生科院的郭院士,然后郭院士的儿子怀疑是陈康彦老师让人举报的,就当众打了李老师一拳。估计他是气不过,就想跳槽吧?”
“原来如此!你们要是不说,我还真搞不清楚。谢谢!”说着徐生洲看向何兴华,“这两位是?”
何兴华气得想骂人,但还是要保持微笑:“这位是我女儿,旁边这位是我女儿的好朋友,两个人都在夏中大学上大三,正好寒假没事,我就让她们跟着我做个无薪的实习生。她们正好想见见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大学校长,抱歉打扰了领导。”
徐生洲不以为意。女孩子跟猫似的,天生好奇,有什么特别的东西总喜欢大呼小叫地凑上去看个热闹,即传说中的“八卦体质”,男人能有什么办法?他笑道:“我就是个普通人,没什么不能看的,但也没什么值得看的,只怕你们看了会失望。有这时间倒不如去栖霞寺千佛岩看看,那里千人千面,能大开眼界。”
温荔香刚想说话,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黄高华人未到声音先到:“洲哥——”然后看见屋里还有其他人,连忙改口:“校长!”
徐生洲轻笑:“正想找你呢,你倒先来了。”
他还想继续说下去,只见黄高华眼睛紧盯着那位穿着粉色毛呢外套的小姑娘,过了几秒钟才艰难地挪开眼睛,文不对题地问道:“校长,这两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