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美大学对于邱欣东真的是尊崇优待备至。
不仅花费巨额资金筹建了以其命名的数学中心,还在市郊风景怡人的燕归湖畔,为其建造了一套占地颇广的别墅,作为他休闲养老之处。
个中原因,不单纯是因为邱欣东作为菲尔兹奖获得者,在国际学术界地位崇高,更重要的在于他是华人数学界的一面旗帜,缺乏理科历史底蕴的留美需要用他的名头招兵买马、占山为王,好与隔壁的燕京大学掰掰手腕子。
只可惜邱欣东是皇帝,懂得有备无患、狡兔三窟的皇帝,而不是那种从一而终、誓不二嫁的好女孩。所以,他除了在京城有个家,还在国内外有好几个“她”。
每年只有春暖花开或秋高气爽的时候,他才会来京城小住一段日子,其余时间都是通过电话、传真、邮件等方式遥控指挥。放心,作为皇帝,他有信心也有能力将自己的江山和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打理得井井有条。
但今年有些特殊。
刚过完年,京城正是寒风凛冽、滴水成冰的日子,邱欣东便从阳光明媚的大湾区飞了回来,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留守的申树安连忙带着尚青到机场迎接。路上,心直口快的尚青忍不住问道:“兄弟,邱老师突然回来,是有什么事吗?”
“我不清楚。”申树安一边开车一边回答道。
尚青有些不相信:“你是办公室主任,邱老师的大秘,你会不清楚?”
申树安笑道:“咱们国家的传统就是小事开大会、大事开小会、特别重要的事情不开会。我这个办公室主任只负责上传下达、端茶倒水,能知道什么?”
尚青摸摸下巴:“这么说,就是有大事咯?——难道,萧老师的事还没结束?可是萧老师已经离开了中心,难道还要清算?”
申树安看了他一眼:“不要瞎说。”
“我怎么瞎说了?咱们中心最近一段时间最大的事情也就这个,早已在必乎上闹得沸沸扬扬,路人皆知,又何必掩饰?”尚青顿了顿又接着说道,“要说这事也不能完全怪萧老师,读博是要有所创新,学位论文是要有所突破,咱们作为顶尖高校,在授予学位时是要慎重,但有些人的天花板就在那儿,你把人招进来,辛辛苦苦、没日没夜,青春年华全都耗在这里,结果六七年不能毕业。你说怎么办?”
申树安道:“世间的路有千万条,未必非要拿到博士学位或者从事学术研究不可。”
尚青点点头:“你说的没错。但进入咱们学校读博,基本上都是奔着拿到博士学位、从事学术研究这个目的去的,以后的工作、生活乃至人生也都围绕这个目的展开。结果花费六七年时间却一无所获,而且错过了更换赛道的最佳时机,他的未来全毁了!咱们总不能把人逼得跳楼吧?”
申树安又看了他一眼:“人命攸关,我也知道。可是博士学位本身,就对学术能力、知识创新提出更高要求。一旦现在我们放开口子,今后就会有无数人效仿,先凑凑合合六七年,然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拿到一顶博士帽子。你觉得公平吗?”
尚青有些愤然:“咱们国家,不,全世界那么多水博,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何况他的水平放在全国的博士生水平中,也算是中上的。我们只是稍加宽容而已,难不成天会塌下来?”
申树安语气依然温和:“天自然塌不下来,但我们中心的牌子会塌掉。”
尚青更加愤慨:“真是笑话!对抄袭的人高举轻放,牌子不会塌掉。对普通的人稍加宽容,牌子就会塌掉。这是什么道理?!”
申树安笑道:“等你以后当了领导,自然知道是什么道理。”
“这样的领导,不当也罢!”
申树安笑着摇摇头:“孩子气。”
两人到达机场后没多久,邱欣东就在一位瘦瘦高高的年青人陪同下,从贵宾通道走了出来。他看起来兴致颇高,正和年青人边走边聊,不时仰头哈哈大笑。申树安连忙快步迎了上去:“邱老师,春节快乐,龙年大吉!祝您龙行虎步、龙马精神!”
邱欣东笑呵呵地应道:“好、好!可惜我来得匆忙,没有准备利是钱。”
“新年能得到老师的指点,就是最大的奖励。”
“俺也一样。”尚青在后面闷闷地说道。
邱欣东倒也没有在意,指着边上陪同的年青人:“这是我去年在港中大新招的博士生,叫林秀城,很厉害,前不久刚在Kahler几何中Kahler-Einstein度量的存在性问题上做出很好的结果,堪称是几何领域近年来的重大突破,论文已经投到了国际顶级数学期刊《微分几何学杂志》上,估计通过应该问题不大。”
申树安不吝称赞:“厉害!果然是名师出高徒。”
林秀城用蹩脚的普通话说道:“主要是老师教导有方。”
邱欣东道:“你们有空可以交流一下。”
但林秀城并没有跟随申树安等人一道返回留美,而是声称还有很多文献要看,把邱欣东交到对方手上之后,马上就搭乘最近一班的飞机飞了回去。邱欣东上了车,还在不住地称赞:“秀城不仅人聪明,而且非常踏实勤奋,综合素养在我的博士生中能排前几,假以时日,前途必定无可限量!”
尚青按捺不住好奇心:“那依老师来看,谁能排第一?”
邱欣东用手捶了捶宽大锃亮的额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数学研究或许不像写诗、做文章那样没有一定的评定标准,但不同学科分支之间依然很难做出定量的比较,要排出第一、第二很有难度。”
就在尚青以为邱欣东会避而不答的时候,对方却话锋一转:“当然,有些人迥出同辈之上,是无可争议的第一。就像给二十世纪物理学家排序一样,尽管群星璀璨、名家辈出,但无论怎么排,都要以爱因斯坦为第一。同样道理,不知道我未来还能招收多少博士生,素养又如何,但就我截至目前的学生来看,有个别学生还是更加优秀。”
尚青试探着问道:“是加州大学欧文分校的理查德教授吗?”
理查德(Richard Schoen)是邱欣东的第一个博士生,在调和映射和极小曲面的正则性方面的工作对该领域产生了持久的影响,被称为几何分析的先驱和推动力,先后当选米国艺术与科学院院士(1988)和米国国家科学院院士(1991),并于2017年获得沃尔夫数学奖。
申树安虽然在开车,心里也在猜测:理查德?或者是李院士?曹教授?
总不能是田子良吧?
邱欣东摇摇头:“理查德很不错,能排第二。但排第一的,是徐生洲。”
“徐生洲?”
不仅尚青大吃一惊,连申树安也震惊地转过头,想从邱欣东脸上看到戏谑的神色。但他失望了,邱欣东一脸严肃,根本就不是开玩笑的样子。
尚青马上追问道:“我承认徐生洲是很厉害,甚至是我接触过的40岁以下的数学研究者里天赋最好的,潜力也是最大的。但他和理查德教授相比,还是差了点火候吧?至少他还没有像理查德教授那样解决Yamabe(山边英彦)问题,发现与广义相对论的深层次联系,取得标志性成果。”
邱欣东点点头:“以前,确实是没有。但现在,他有了。”
尚青不由得瞪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难道他真的解决了霍奇猜想?”
邱欣东道:“那倒没有。——不过他建立并完善了空间遍历理论,同时用该理论证明了冰雹猜想。”
空间遍历理论?尚青倒吸一口凉气。
对于留美数学中心的人来说,这就是块隐隐作痛的伤疤,揭开之后不仅肉痛,而且脸疼。
当时中心里的人在听完徐生洲的演讲后,都多多少少进行过一些研究,大家的总体感受是这个理论有点像可控核聚变,理论上很完美,听起来很可行,实践起来却千难万难!所以很多人在试水之后,果断选择了放弃。像卢勇这样一根筋似的走下去,并且敢在arxiv挂论文的,是个例。
但个例的杀伤力也是巨大的。
尤其还被人抓了现行。
当时考虑到所谓的“空间遍历理论”八字没一撇,能不能成还是两说,再加上数学中心颜面要紧,最终决定委屈一下徐生洲,把这件事轻描淡写、内部处理。只是没想到这才不到半年,就被那个家伙给鼓捣了出来。以后但凡有人提一句“空间遍历理论”,那就等于是往留美数学中心脸上扇一耳刮子!
邱欣东又接着说道:“你们都没有听说?看来国内数学界的消息还是闭塞了点,对当前的学术动态紧跟不够。现在欧、米几所顶级高校的数学系都已经通过不同渠道,拿到了小徐的论文,正在进行细致而深入研读。据我的一些朋友告诉我说,论文长达三百多页,结构完整,内容丰富,论证扎实,角度新颖,完全不亚于怀尔斯、佩雷尔曼那几篇论文的分量!”
申树安道:“这么说,徐生洲不是很有希望拿到下届的菲尔兹奖?”
邱欣东开心地笑了起来:“这还不好说。但小徐绝对是目前华人数学家中,距离菲尔兹奖最近的那一个。理查德在我指导下,获得博士学位的时候27岁;小徐获得博士学位,估计不会超过24岁,前途远大更在理查德之上。如果他真的能解决霍奇猜想,菲尔兹奖章必定有他一枚!”
申树安道:“厉害!果然得是名师,才能教出高徒。”
邱欣东哈哈大笑:“主要是小徐确实优秀,不过我也有些点拨之功。想当初他提出空间遍历理论的时候,我就提议他用这个理论来解决冰雹猜想,那时候你们都在场吧?结果果然!”
尚青莫名想起周大先生的《故乡》里,豆腐西施说过的一句话:
“不认识了么?我还抱过你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