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外飘落细雪,扶楹倚在琉璃天柱旁垂眸叹息,银白广袖掠过玄冰雕琢的栏杆时,凝着霜花的睫毛轻颤。
她脚下云海正翻涌着赤金霞光,那是京陌的弑神剑在情丝海掀起的惊澜。
隔着三千丈星砂,她仍能听见剑刃破空时发出的悲鸣。
情丝海深处,剑尖挑断了段缠绕冰霜的姻缘线,霜屑簌簌。
这是被篡改的命轨,本该缠绵的赤红丝线此刻结满冰棱,正如扶楹为京陌斟的最后一盏雪梅酿。
那日她转身时,他簪在她鬓边的雪梅,早被天罚劈成了焦灰。
咔嚓。
生死界的阵眼突然震颤,缚住轮回之月的玄铁寸寸皲裂。
无数萤火自裂缝中升腾,原是千万年被禁锢的魂魄正化光而散。
轮回之月竟不是月亮,而是当初枯陈用金灵之血所做的阵眼,是被封住的轮回之路。
那些被辛诩撕碎的良缘突然自发缠绕,怨偶泪凝成的蚀骨鹊在星海中褪去黑羽,化作喜鹊,露出了内里晶莹的相思骨。
当第一只喜鹊衔起修复的姻缘结时,顾玉渊的傀儡身突然动了。
“玉星。”傀儡指尖沾着冰棺寒霜,他将半枚铜钱放入了她的手中。
沈黛星展开的掌心里,半枚染血的铜钱正在发芽。
叶脉里渗出泊衍撒在瑶池的血珠,为碧瑶求得了一线生机。
“去罢。”傀儡的声音混着冰晶碎裂的脆响,化作齑粉随风消散。
天涯海角的夜幕被撕开道琉璃色裂缝,银河水沸腾如煮。
沈黛星在水面行走,脚下开出朵朵桃花火。
火舌舔舐过银河水面时,莹白的水中那些不得往生的亡魂竟发出婴孩啼哭般的泣鸣。
她踉跄后退半步,她想起了那个梦。
无极宗的飞舟上,她那时刚拿到幻桑神树的种子,睡梦中指尖的温度与此刻银河水的寒凉重叠。
“轰——”
整片海域突然倒悬,原本空无一物的海天交界处,凭空生长出株贯穿三界的巨树。
太虚轮回镜悬于树冠,银光如纱幔垂落,笼罩着幻桑神树。
树干流淌着月华般的银线,每片叶子都是凝固的星砂,根系扎进沸腾的银河水时,亡魂的哭泣声戛然而止。
沈黛星抚上树干的瞬间,月华般的银线突然缠住她手腕,她听见顾澄带着哭腔的呼喊。
“星星!我舍不得你...呜呜呜...”顾澄扑过来拽她衣袖,圆润的猫儿眼蒙着水雾。
沈黛星屈指弹在他额间,“你要是这般舍不得...”拖长语调,故意逗弄:“不若同我一道如何?”
顾澄一愣,嘟着嘴:“那不行!”
“众生皆苦。”沈黛星轻笑,将半枚铜钱塞进他手心,“那便,有缘再见。”
“沧海桑田...”扶楹的声音从虚空传来,天道共振的颤音震落枝头星砂,“五灵归位!”
沈黛星在顾澄的不舍中,化成了火灵。
五行灵力汇聚成光柱的刹那,京陌的弑神剑突然发出铮鸣,他踉跄着冲上云阶,却见扶楹徒手挖出天道之心。
那颗跳动的天道之心,缓缓飞至五行光柱里。
原本在生死界消散的京陌,因执念回到了扶楹身边。
“终是…”扶楹眼眸不似以往清冷,霜花落在弑神剑柄,恰似当初簪在鬓边的雪梅,“要散了。”
“你要去哪?”京陌红着眼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骨节发白,“你敢!我不准!上穷碧落下黄泉,你休想...”
未尽的话语被轮回镜光吞没,溪淮挥袖卷走他魂体时,弑神剑在云海刻下百丈沟壑,飞溅的星火点燃了半阙天幕。
五行光柱贯穿九重天时,扶楹望着碎成星砂的天道之心,突然轻笑出声。
想起在昆仑雪顶酿酒,霜色裙裾扫过冰凌时,对他说:“这颗心,还不能给你。”
幻桑神树顶端爆开赤金光晕,天地灵气在此刻达到鼎盛,万千魂魄如星砂磷粉盘旋而上。
雪麒麟破空而出的刹那,银河冻结成琉璃镜面,银角流转着往生咒文,每踏一步便在树根处绽开轮回法阵。
天幕降下赤金色雪,顾澄伸手接住一片雪花,孩童的身形突然抽长成修竹,腕骨棱棱,凸起如雪中青玉。
容颜如玉,眸若寒星。
他手执御神笔,在沧海桑田虚空中挥洒自如,金色的文字跃然其上。
那是轮回的金文法则,字字铿锵有力:
凡入轮回者,前尘尽忘。痴缠成烬,方见众生路。
与此同时,那带着新芽的半枚铜钱,悄然落入了魔界碧波荡漾的莲花池中,激起一圈圈细腻的涟漪。
这细微的声响,引得正凝视天边异象的甘贺侧目。
银河尽头,漫天星子被翻涌的浪花卷成碎银。
魂体归一的玄衣男子踏着浪尖而来,银线绣制的曼珠沙华在衣襟间若隐若现,浪花掠过他的脚踝时凝成霜色冰晶。
金沙蓝纹的微光在眉宇间流转,三千青丝在星辉中飘散如雾,露出那张妖异且冷峻的面容。
“玉星。”薄唇轻启时,喉间溢出的叹息惊散了幻桑树下的萤火。
沈黛星在轮回法则中重聚魂魄,赤足站在曼珠沙华织就的莲台之上,素白裙裾似染着朝露。
昔日顾盼生辉的杏眸蒙着灰翳,青丝间缠着未化的雪。
前尘忘却,宛若木偶。
当冥主冰凉的手指触到她腕间时,她忽然瑟缩着后退半步,发间赤金雪簌簌落在男子绣着银纹的云头履上。
“别怕。”
冥主解下玄色外袍裹住少女的身躯,银纹化作流萤绕着她打转。
指尖凝出彼岸花汁染就的朱砂,在她眉心细细描摹往生咒文。
咒成刹那,少女眼中映出他眉心血泪凝成的金砂。
轮回镜在银河尽头泛起涟漪,冥主将她冰冷的指尖贴在唇畔。
鎏金纹路自相触处蔓延,缠绕着两人垂落的发丝。
曼珠沙华铺路,冥主牵着心爱之人,小心翼翼的将她引入轮回。
经过雪麒麟身侧时,冥兽突然俯首轻触她的掌心。
男子背脊绷紧如拉满的弓弦,喉结滚动着咽下光阴酿就的苦涩:“这次,换我寻你。”
银纹翻涌的袖袍在空中凝滞片刻,终是亲手将她推入镜中。
银河之畔,众仙遥望着这一幕。
唯有泊衍,目光紧锁于那位身为天道的女子身上,满是惊愕。
他急切地飞跃银河,想抓住她,却终究只是徒劳一场。
“扶楹!!!”
扶楹消散的刹那,世界重归正轨,纠缠千载的情孽焚作滋养新天的灵气。
弑神剑跃出此间,剑柄缠着的半截姻缘线突然泛起微光,线头延伸向轮回深处,那里有朵冰霜凝成的雪梅。
三界恢复往昔,天帝归位。
那日曾亲眼目睹轮回之路开启的众人,记忆竟如晨雾般消散,只留下淡淡的轮廓,恍惚记得沧海桑田自开天辟地就已存在。
泊衍独自站在玉石阶上,望着那熟悉而又陌生的三界景象,黯然神伤。
主神界,浩瀚星海中神秘的存在。
在这片至高无上的领域中,一个俊美的男子正静静地躺在古朴的石台上,缓缓睁开眼睛。
他的眼中是一片死寂,无欲无情,犹如一尊的冰冷神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