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岛上,严世蕃对着申时行、王锡爵等人一番“输出”,成功令张懋修疑神疑鬼起来。
毕竟,张居正虽然身居高位,却也处在风口浪尖。谁都知道,当朝能称得上“权臣”的,非张大人莫属。而纵观华夏历史,权臣从来就是高风险的职业。
正所谓“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古往今来,真正能以权臣身份,赢得生前身后名的,惟诸葛武侯一人而已。
张懋修想起此行遭遇,颇有些忧虑地看了天真烂漫的小妹一眼,倒是突然生出一个念头:“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如今张严两家同进同退,小妹一旦嫁给东楼,将来当真风起,又岂能置身事外?可如果两家反目呢?或者说,假装反目呢?”
思及此,张懋修不由眼神一亮,下意识看了看正在说笑的严世蕃与张静姝。却不知,世蕃已经机敏地捕捉到了他的眼神,嘴角更露出一丝微不可见的邪笑。
“呵呵,按照历史演进,四年后的那一榜科举,张懋修高中状元,他大哥二甲13名,这位严世蕃将会是二甲第4名。但论起心机,虽然同是‘小阁老’,小张却要被小严甩出一百条街。只不过,老张运气不错,遇到了我……”唐汉黄雀在后,自然也将严世蕃的邪笑看在眼里。
“昆仑”打断提醒道:“莫要小觑了天下英雄。虽然我们拥有知识库,且料敌机先,但西门大官人的家世与权谋就摆在那里,真要搏杀起来,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赵匡胤油然道:“在绝对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纸老虎。如今所有人都在荒岛之上,朕要杀那个严世蕃,如宰鸡屠狗耳。哪怕他一肚子坏水,朕一刀捅下去,还不流个精光?”
唐汉苦笑道:“肉体消灭是迫不得已的做法,纵然宰了小严,老严身为当朝宰辅,岂是一刀可杀?若因此失控,还不知局势会变成什么样子。正所谓上兵伐谋,若能因势利导,令严家自己完蛋,天下自当河清海晏也!”
赵匡胤不悦道:“文人就是这般不痛快!既然不让朕动手,那你就赶紧想个法子离开。要是回不去的话,再多算计亦是枉然!”
唐汉点点头,刚想再说些什么,耳边却传来了张静姝的声音,同样是要他赶紧筹划离岛之事:“唐汉,你一个人想半天了,到底想出办法没,本姑娘何时才能回家啊?这荒岛一点儿都不好玩,还怪吓人的。都怪爹,我们这么多人北上,他就派你一人过来!”
张懋修责备道:“小妹,不得对唐兄无礼。你别忘了,若非父亲安排唐兄来护送我们,恐怕在场之人,不是被海盗所杀,就是葬身鱼腹了!再说离岛并非易事,唐兄又不是神仙,难道你真的要让东楼驮你渡海不成?”
“哈哈哈!”严世蕃带头笑了起来,“那我从现在开始,就赶紧去偷师海龟,必能遂静姝妹妹之愿。”
张静姝转嗔为喜之时,汤显祖亦出言宽慰道:“五小姐出海未归,首辅大人很快就会知晓。此后派人搜寻乃是必然之事,或许用不了多久就能找到这儿。倒是那具怪尸提醒我们,岛上可能还有其他人。万一他们寻来,我等当有应对之策……”
唐汉苦笑道:“已经来了。”
众人惊疑之时,唐汉已迅速出手将火把等痕迹堙灭,随后领着大伙儿藏身附近一处灌木丛中。
很快,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听着颇为急促。待人影出现时,众人透着林叶间隙望去时,竟是一对少男少女,少女在前,边跑边抹着泪,少男在后,神情焦急,口中不停说着什么,一脸左顾右盼,貌似在安抚少女,又怕被他人发现一般。
张懋修等人因为听不清少男的话,只好继续观察场中情形。唐汉却是一愣,心中暗道:“日语?此二人是日本人?那么这座岛……我们果然被海水冲到了日本海域吗?”
原来,“昆仑”长期潜伏上海滩日伪内部,自然精通日语,眼前少男口中所唤“晴子”,应是少女的名字,而内容无非是让晴子停下来、不要伤心之类的话语。
少女不依,但终究还是被少男追上。一对像是闹了别扭的小情侣就在原地争吵起来。而少女仿佛也怕被人发现一般,吵架声虽然尖锐,却刻意压低,当然全都被唐汉听了进去。
张静姝完全听不懂,望向乃兄等人,亦是茫然模样,再看唐汉,却是一脸聚精会神,好像一边听一边思索着什么,便低声问道:“唐汉,你能听懂他们说的话?”
其他人皆一怔,亦将目光转移到唐汉身上。唐汉点点头,答道:“他们是倭国人,讲的自然是倭语。”
众人恍然大悟,倒也不觉惊奇,毕竟唐汉出身戚家军,自幼就随着戚继光与倭贼征战,自然能听懂倭语。
张静姝又问道:“他俩在说些什么呢?”
唐汉仔细听了听,古怪地说道:“他们不是一家人,似乎来自这座岛上两个不同的地方。其家族世代对立,甚至可以说不死不休。然而他俩却相爱了,这就好比我们大明的公主,爱上了鞑靼的王子,内中矛盾可想而知。”
张静姝撇撇嘴道:“这有啥矛盾?将公主和亲,不就嫁给王子了吗?”
张懋修低声叱道:“小妹慎言。我大明天朝上邦,不和亲亦不纳贡,如何能把公主远嫁鞑靼?”
张静姝不忿道:“爹一力主持的互市,可不就是和亲么?”
张懋修这下被气得不轻,怒道:“外人以讹传讹也就罢了,你怎么也来胡乱指责父亲大人?”
严世蕃眼珠子滴溜溜直转,却一言不发,因为张静姝所言之事,正是平日里从他口中知晓的。
反倒是汤显祖替张居正解释道:“互市只是为了边关安宁,并非汉女嫁胡人那种‘和亲’。世间多有妒贤嫉能之辈,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五小姐莫要曲解令尊的苦心孤诣。”
张静姝还待反驳,唐汉却朝她努了努嘴,因为此刻,那对少年情侣已经动起手来,当然只是少女一方进攻,少男完全被动挨打。
张静姝津津有味地看着双方纠缠十多个回合,少女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神情凄婉,先是不停抽泣,很快就变成嚎啕大哭。少男忙过来安慰,少女却一把搂住他的脖子,最后两个人抱头痛哭起来。
可能因为对方是倭人,一开始张静姝还抱着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但随着凄婉哀恸的哭声不绝如缕,兼之想起流落海外的遭遇,从小就没吃过苦头的她不禁鼻头一酸悲从中来,捂着嘴眼泪啪嗒啪嗒掉落。
而当看到汤显祖亦摇头叹息擦着眼角泪花时,唐汉不禁心中吐槽道:“果然只有感情细腻丰富之人,才能成为一代戏圣。汤显祖后来功名之路受阻,转而寄情戏文曲乐之中,又何尝不是本性使然?都说他是东方莎士比亚,那我就跟他聊一聊莎翁。”
于是,唐汉压低声音,继此前的“露丝与杰克”之后,又讲起了“朱丽叶与罗密欧”,将众人的注意力全数集中过来,个个听得如痴如醉。汤显祖完全沉浸在了这段故事里,神情变幻莫测,仿佛在品味每一个细节。最后连严世蕃这样的西门庆,都忍不住骂道:“两个傻子,都有夫妻之实了,远走高飞都不会吗?”
张静姝狠狠地瞪了严世蕃一眼,娇叱道:“下流!”
严世蕃赶紧陪笑道:“妹妹莫生气,哥哥我不是义愤填膺嘛!换成我和妹妹,绝对不让你掉一滴眼泪!”
张静姝闻言羞恼不已,作势欲打严世蕃,可因为动静太大,倒是惊动了那对少男少女,全神戒备地望向了灌木丛。
“怎么办?我们好像被发现了。唐汉,你去解决他们?”张静姝这时懂得将音量调低了,用玉指戳了戳唐汉后背,严世蕃见状,独眼又一次闪过厉芒。
唐汉本就做好了打草惊蛇的准备,点点头,慨然而出。
“罗密欧”瞅见唐汉,先是一怔,随即将“朱丽叶”护在身后,双手一扬,林中突然一阵风起,紧接着风声趋紧,风势骤急,卷起漫天落叶,如蛟龙探出利爪,撕裂虚空,朝着唐汉包围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