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低垂,陆小桃磨磨蹭蹭迈进膳堂。
余光瞥见主位上的男人正垂眸听着乌勇禀告什么,见到她来了,手抬了抬,乌勇恭敬退下。
陆小桃抿了抿唇,六神无主地抓了抓两侧的衣衫,紧张忐忑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三步并作两步迈上前去,在男人沉凝如水的眸光下直接坐上他的大腿。
自动略过周围人或惊异或敬佩的眼神,陆小桃眼眸瞥向圆桌,此时才发现,圆桌上只有一盏茶和三只青竹杯。
“马大人,怎么还没上菜?”女子委屈地望着马进,出口的声音如幼猫在嘤嘤撒娇似的。
马进笑道:“姑娘是饿了?奴才刚刚已经去问过膳堂,因此处伺候的人不多,加之太子带来的人亦不多,所以不似东宫那么快。”
刚说罢,门外已跨进两位小厮,手上各端着一只精美的白玉盘,徐徐靠近圆桌时不经意间瞥到坐在太子腿上的女人,皆以为眼睛花了,再一看,齐齐垂下了头。
早在今晨见到太子抱着这女子踏进农庄时,就觉有些怪异,可二人也只当情况特殊,并未放在心上。
可如今这般亲密之举,二人不得不腹诽道:
那女子不是张大人的女人吗……
他们尚还记得他们几月前甚是亲密,尤其一位小厮还曾无意间撞见过,张大人面红耳赤地给这位姑娘擦药,擦的还是裸露的后背。
如今这一切不得不让他们猜测,这女子攀龙附凤抛弃了张大人,投了太子的怀抱。
更过分的猜测是,这姑娘与太子在偷情。
这个想法不由让二人呼吸一促,不管如何,太子才是他们的主子,若是张大人问起,还是得跟着隐瞒才是。
陆小桃自然也认出了这两位小厮,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也是一窘,垂着眸转了个身只露一半脸,便当没有丢脸了。
待二人都离开了,她才施施然回了个身,在圆桌上扫了一圈,指着摆在桌子另一端的羹汤:“太子,臣妾想喝那汤。”
马进一听,快速谄媚道:“姑娘,奴才这就给您舀。”
陆小桃斜瞥了眼不为所动的男人,“哼”了一声,猛地转过身来,拳头轻轻砸在男人的胸膛上:“臣妾只喝太子给臣妾舀的汤。”
感受着这不轻不重的力道,崔锐轻瞥她眼,淡淡开口:“那你还不起开?”声音听起来跟平日一样温雅柔和。
陆小桃胆子不禁大了些,试探道:“起开什么?臣妾就要太子舀的汤,不然,臣妾今晚就不用膳了。”
她十分害怕崔锐回答一句“你用不用膳关孤何事”,他没有回答的每分每秒都让她提着一颗心。
沉默片刻,男人大掌托着她的臀将她往怀里扣了几分,单手抱着她起身往前走了几步。
马进急忙将瓷碗放在他身前,崔锐执起汤瓢装了小半碗,刚准备抱着已然懵懂冒着热气的女子回原位时,立在进门处的赵灼诧异望着二人:
“表哥,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赵灼?
本就因崔锐这举动尴尬的无所适从的人,此刻更是想刨点土将自己埋了得了。
崔锐拍了拍她,掌心带有安抚的意味,陆小桃逐渐平静下来。
她捂了捂脸发觉面颊滚烫,直接从他身上跳下,羞窘地躲在他身后不敢看赵灼。
崔锐牵着她往杌凳一坐,眸光略带责备地瞥了眼门口的男子,好像在责怪他不懂规矩,冒犯了他们二人。
赵灼被这两人的反应弄的浑不自在,可他到底是个脸皮厚的,施施然迈进屋内,于崔锐右手边一坐。
他眸光轻挑向垂着头还在窘迫之人,不由起了逗乐之心:“陆珠,想不到你与我表哥之间的相处如此甜蜜。我表哥平日里威风八面,一个眼神吩咐下去吓死人,怎么到了你这跟个老妈子似的,吃个饭还需要人抱着。”
越讲越不像话,陆小桃恨恨瞪了他眼。
赵灼见座上的表哥没有斥责自己,当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别羞,如此看来,你虽然比不上沈玉容在表哥心中的地位,却也不低了……”
话还未说完,他面前已递上了一盏羹汤。
马进笑道:“赵大人,这是赤枣乌鸡汤,补中益气,养血安神最有奇效,您不妨多喝些,明日上路便不怕精神不济了。”
赵灼也反应过来说错了话,眼梢在表哥微沉和陆珠紧绷的面上顿了片刻,立刻给马进送了抹感激的笑容,而后顺着马进的话接着道:
“这汤色泽诱人,汤香扑鼻而来,鲜美入魂,回味无穷。我自京城之时一直都听闻此汤的盛名,都道此汤滋补清热,补肝益肾最佳,却在听闻其活血止痛一直以为是女子饮品,未有尝试,今日倒是有口福了,明日去江南的路上应该不怕困乏了。”
江南?
赵灼说的一大段中,陆小桃只捕捉到了江南二字。
江南,不正是她一直想逃往的地方吗?
也顾不上好不好意思了,陆小桃敛下眸子思考着,若是她去求赵灼带她一起去江南的可能性大不大。
瞬间,她便得出结论,除非赵灼疯了才会答应自己。
她深深吸了口气,又重筑了一番心房,再抬头时,面前已多了一碗赤枣乌鸡汤。
“既然此汤如此神奇,你便多喝些。”崔锐温淡悠然之声响在方寸空间内。
这汤便是她刚刚让太子盛的那碗。
眼眸慌乱地左右乱看,陆小桃闷闷“嗯”了一声,将汤碗往自己面前近了近,低垂着头小口喝了几口。
赵灼见这情况不对劲,以为两人是因他刚刚的话生了嫌隙,当即开口道:“陆珠,你是应该多喝点。我看医书说,你这年纪如果滋补得当,还能长点个子,而且啊,明日我们坐船的话你也不会那么累。”
陆小桃差点被汤呛了一口,他这意思是,她也要跟着一起去?
“明日我也要去江南?”她没忍住直接脱口而出。
“自然,前日表哥没与你说?明日我们三人一同去江南。”
几人用完膳后,陆小桃还因此事愁眉不展。
原来前日太子便安排好了他们要一同去往江南,可他却并未告知自己。
她不得不往深处想,其实太子早已知晓了自己的目的,只是一直在冷眼旁观。
这个猜测惊悚的她两侧手臂起了一层小疙瘩。
若真如此,这几日,她的一举一动尽在他的掌握,而自己竟如此呆笨,丝毫未察觉出来。
抽丝剥茧般一寸寸缕清,她甚至回想到了赏花那日她无意间得知的真相,既如此,此事是不是也在他的计划之内?
他为何要让自己知晓这一切?
脑子想的生疼都未想明白,对未来的后怕和担忧再一次让她魂不守舍,惴惴不安。
“陆姑娘,太子已经走了,您不一起去吗?”
马进的话提醒了陆小桃,不管真相如何,此时此刻她能做到的,只有讨好太子这一条路。
她急忙跟上太子的身影,并大胆地圈着他的胳膊一同往前走去。
夜色萧索,农庄内花草拂动,也带来几丝香甜气息。
见身旁之人一直沉默不言,陆小桃忽地道:“臣妾明日可以不去江南吗?”
一直任她动作的男人望着清幽石板路,脚下步伐一直缓慢沉稳。
听得她的言语,他淡淡应道:“任你呆在东宫,再让你逃一次?”
陆小桃心上闷堵烦躁开来,她很想说,大家各自安好不好吗?
她不再追究他的陷害一事,他放她自由让她好好过日子,互不亏欠相忘于江湖,不好吗?
圈在他手臂上的小手被男人另一只手包裹,他依旧凝着前方,感受着掌中的柔软,微眯了眸,徐徐道:“孤永远不会放你离开孤的身边。”
男人濯黑的眸中,满是笃定。
“为何?”陆小桃听着这道灼灼之音,停了脚步,怔怔望着他。
崔锐随着这女子也停了步伐,转了身,垂着眉眼看这只到他胸膛处的女子,缓缓道:
“也许是因为,若你不在孤身边,孤怕有人欺负你。”
瞬间,汹涌的泪意如潮水一般涌上眼眶,心头漫着的烦闷与委屈让她喉间都微涩几分。
“这个世上,只有太子,是欺负臣妾最深的。”出口之声停停顿顿,已然沙哑不堪。
崔锐眸光落向身前泪眼朦胧的女子,将她徐徐拉进怀中。
小声的啜泣不止,静谧的月色下,却并不让他讨厌。
也是因为这一切,他好似听到了自己心灵深处的声音。
不管自己对她究竟是怎样一抹感情,可他对这人的怜惜之情已溢到连自己都恐慌和不安的程度。
他的心在对他说,这女子狡诈又天真,脆弱又可怜,他要好好保护她才对。
他细细思索了片刻,他身边女子都有显赫的家世,良好的学识,无需付出便可享受荣华的一切,只有这个女子,不过才十五,却越挫越勇,用那幼稚的思想去筹谋生存和一切。
而她又是自己的女人,人非草木,又怎能无情,他自然更加不放心她。
霍地,一道闷闷的声音从他怀中响起:“臣妾从江南回来后便去给沈姑娘陪罪。”
“你是孤的女人,为何给她赔罪?”崔锐淡淡开口道。
冥冥中,陆小桃好像找到了另一条路,一条她从未走过的路。
她试探之声缓缓溢出:“因为定是臣妾做错了,所以才让她对臣妾有了敌意。臣妾以后一定会好好待她,像对待太子一样对她好,希望能求得她的原谅。”
她的话语让崔锐微微拧起了眉,嗓音中溢着几不可查的不悦:“你做错了什么需要求得她的原谅?”
陆小桃停顿片刻,才道:“因为臣妾爱上了太子,想求得太子的怜惜,势必要分太子给予沈姐姐的那份,所以,臣妾希望能求得沈姐姐的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