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进低垂着头颅不敢乱看分毫:
“殿下,大夫来了。”
“让他进来吧。”
大夫亦是微弯着脊梁缓缓踱至内室,半跪在踏凳之前候着。
余光中,绛紫色衣袖一拂,擒着一只纤弱的手臂到了大夫眼前。
大夫瞥了眼女子掌心中的红痕和血迹,不动声色间抬起指尖压向女子腕间,须臾,大夫躬身退出,退在外间朗声道:
“此女气血不和,肝郁气滞,外加一些皮外伤,待老夫开一副药方,一日三次,共饮七天,方可慢慢痊愈。”
崔锐颔首,又看了眼怀中的女人,沉声道:
“那便劳烦陈大夫了。”
陈大夫笑了笑,恭敬出了房间,于抱厦下将药方交给马进,意味深长道:
“此女身体亏损的厉害,外加气滞血淤,此时已是外强中干之兆,若是不好好调养,不说怀上子嗣,恐怕连三十岁都活不过去。”
马进一僵,心里叫苦不迭,这种话你刚刚不对着太子说,你对着一个奴才说有何用,可面上又不能发作。
这位陈大夫一手医术出神入化,素来有妙手回春之美名,瑞昌帝本想让他做名御医,可这陈大夫逍遥自在惯了,自是不愿受这束缚,皇帝虽是可惜,却并无强迫之意,遂也放他离开了,他便在这京城中开了家医馆,不论贫富贵贱,都为其上门看诊。
马进这般想着,笑道:“陈大夫本事京城中谁人不知,那女子不过才将将十五年华,父母却已早亡了,独留她一女子在世上挣扎,如今好容易遇见了太子,陈大夫怎能看着大好的娇花就这样颓败下去。”
陈大夫面无表情地摇摇头:“娇花自有灌养的方法,一株藤叶镂空枯萎之时,根便已被虫蛇啃噬干净了,老夫纵是医术再厉害,亦没到这般本事。”
陈大夫说罢,不由回头望了敞开的雕花木门一眼,仿佛又看到绛紫衣袍与浅粉衣纱交叠的场景,突然笑了笑:
“老夫只说她身体亏空的厉害,可若是从今日开始好好养着,兴许那根茎会重新发芽抽枝也不一定。”
“是吗?”马进亦跟着转了个身,莫名望向太子寝室。
此时那儿已有了几名医女进进出出,医女手中木盆里的清水已被一团血渍染成浅红。
马进收回视线,与陈大夫对视一眼,皆转了身,徐徐向长廊而去。
马进刚将陈大夫送出了东宫,便见着一侍从小跑上前,在他耳畔轻声道:
“大人,不过四十丈,那女子便没气息了。”
此结果早在马进意料之内,他神色如常,摆摆手:“将她处理了就是。”
“是。”侍从刚迈出一步,马进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叫住他:“等等。”
“大人有何吩咐?”侍从转身疑惑道。
马进眯着眸:“你去与刘管事吩咐着,让他将东宫的奴才们都唤到四宜园内,让他们好好看看作乱东宫的下场,若下次再有人敢在东宫这般,别说太子,便是我都要找他们算账。”
刘管事听到这声警告急急赶到了四宜园中,见到地上横摊着的一团血肉,心下一片骇然,就连腿脚都软了一半。
四处聚集的丫鬟奴才们并不比他好上很多,东宫向来平静,平日里又只有一位主子需要伺候,丫鬟奴才们真正与太子打过照面的少,平时顶多应付应付管事们,其他时候大多十分清闲,哪里见过这种场面。
东宫悠闲的生活差点让他们忘了,他们的主子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掌管他们生杀大权的太子,若是太子一个不高兴,拍拍手便能让他们人头落地,惨死狱中。
四周皆垂着头不敢说话。
刘管事扫了他们一眼,突然厉声道:
“若是以后再出现这种颠倒是非、欺辱主子的蠢货,今日这人就是你们的下场。”
主子?
那陆姑娘以后便是他们的主子了?
他们不敢多想,齐声答了一声“是。”
刘管事松了口气,想到马大人交代的后续,又道:“今日之事最好都给我烂到肚子里,若是谁有任何泄露,让太子从旁人耳中知晓此事,即便是掘地三尺,我也要抓到背后乱嚼耳根之人,到时,你便只能祈求你没有亲人姊妹受你连累了。”
众人微微一怔,又齐声道了一声“是”。
刘管事这才满意颔首,摆手道:
“都散了吧。”
众人四散而去后,刘管事又指使了两名侍从将地上的女子拖走并安排了几人在园中洒扫,直到此处一尘不染仿若什么事都没发生后,才迈开了步子离去。
他以为这般叮嘱必定不会泄露此事,然此事还是传到了皇后耳中。
皇后彼时正与邓贵妃对弈,二人一言不发,气氛压抑。
邓贵妃还未从丧子之痛走出,每日躲在宫里以泪洗面,落得越发清瘦枯槁。皇后实在看不过眼,便将贵妃拉到储秀宫来照顾,瑞昌帝连续三日前来储秀宫,皆因看到邓贵妃在场后冷漠离去。
若是平常时候,皇后也不想与瑞昌帝闹得不开心,她与瑞昌帝多年夫妻虽并无多少深厚情谊,可那毕竟是皇帝,是她的丈夫,亦是她的君主,她便也会伏低做小,瑞昌帝看在发妻之情上也不会多加为难她。
可如今不同,邓贵妃遭受了这般委屈不说,皇帝竟连派人安抚的行为都无,这般无情让皇后感到失望。加上自己儿子与瑞昌帝如出一辙的性情,她只觉这世间一切都让她痛恨到了极致。
尤其在听闻崔锐将自己好心派出的婢女杖责了时,顿感上气不接下气,指尖指着空气颤抖了好半晌,才憋出了一句:
“他真是岂有此理。”
邓贵妃双眸无神,听闻此事竟一点反应都无,只呆滞的凝着棋盘,念了一声:
“娘娘再不下棋,这棋气可就跑了。”
皇后怒气立刻跑了一半,忙低头一瞧,贵妃这黑棋差点将她白棋全部围住,好在还是给她白棋留了口气。
贵妃即便到这份上还是如此体贴善良,为人称道,皇后心中愈发愧疚起来。
她拍了拍贵妃的手,温柔道:“贵妃有什么委屈与为难尽管与本宫说,只要本宫能帮的,本宫皆会让你如愿。”
邓贵妃扯了扯苍白的唇,轻声道:“自衡儿走后,本宫已没什么念想了。”
皇后一急,人如何能没念想,她想到了什么,徐徐道:
“听说你侄子邓贺不知如何惹了陛下不悦,本宫听闻,陛下正准备贬他的职呢。”
话音刚落,邓贵妃手上的黑棋瞬间掉落在白玉棋盘上。
她慌忙跪倒在皇后身前,惶恐道:“求皇后救救臣妾的侄子,他是个执着认死理之人,臣妾千叮咛万叮嘱过,可他还是一根筋,若是他出了什么事,臣妾也不想活了。”
皇后一听,忙将她扶起,认真道:“贵妃,你放心,只要有本宫在一日,定不会让这种事发生,你呀,就好好养着身体,好好活着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