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高悬,却驱不散太极殿前那股肃杀之气。
翟或身披重甲,立在玄甲军阵前,他的目光向来锐利如鹰,可当落在缓步走出的李承乾身上时,竟猛地一滞,脚步下意识停顿了一下。
他就那样直勾勾的盯着李承乾,双唇紧闭,喉咙像是被什么哽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脑海里,过往的记忆如潮水般翻涌。
李承乾,太宗皇帝嫡出的皇子,根正苗红的大唐正统,这些年,玄甲军能养尊处优,军饷丰厚从不拖欠,手中的兵器锋利坚韧,身上的铠甲坚固厚实,将士们走出去,腰杆都挺得更直,地位水涨船高,备受尊崇。
而这一切荣耀的背后,皆是李承乾的恩泽。
说他是玄甲军的再生父母,毫不为过。
可玄甲军自太宗皇帝组建起,便立下了生死追随的誓言。
这么多年南征北战,他们心中的主君只有李璟佑。
这份忠诚,早已在无数次的浴血奋战中,深深烙印在每一个将士的灵魂深处。
翟或满心纠结,五味杂陈,下意识转头看向王灿,在这局势下,他们竟如此相似,都是被命运的丝线牵扯,为各自的君主陷入这两难的绝境,身不由己。
犹豫片刻,翟或缓缓单膝跪地,动作沉重,手中的横刀“当啷”一声抵在冰冷坚硬的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此刻,他喉咙干涩,那声曾经无比熟悉、脱口而出的“陛下”,怎么也喊不出口。
李承乾目睹这一幕,神色平静如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目光里有几分怅然,也有几分决绝。
他心里清楚,君臣情谊就此斩断,从这一刻起,他们站在了生死对立的两边,往后唯有你死我活的残酷拼杀。
翟或站起身来,脸上的表情已然变得冷峻如霜,手中的剑高高举起,剑尖直逼李承乾,他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杀!”
这一声令下,玄甲军瞬间如汹涌的黑色潮水,伴随着震天的呐喊,咆哮着猛冲过来,气势汹汹,锐不可当。
王灿见状,毫不犹豫的一把将李璟佑丢给身旁严阵以待的锦衣卫,扯着嗓子,声嘶力竭的大喊:“准备迎敌!”
眨眼间,双方人马短兵相接,瞬间混战在一起,太极殿外刹那间陷入一片血雨腥风之中。
“砰砰砰!”
火铳声接连不断地响起,尖锐的声响划破长空,硝烟弥漫。
紧接着,便是短兵相接时激烈的金属碰撞声、士兵们声嘶力竭的怒吼声和痛苦的惨叫声交织在一起。
太极殿外,殷红的鲜血汩汩地流淌,很快便汇聚成河,浓稠的血腥味儿弥漫在空气中,呛得人几欲作呕。
锦衣卫和禁军虽说作战英勇无畏,毫无惧色,每一个人都拼尽了全力,可他们面对的是身经百战,历经无数残酷战场洗礼的玄甲军。
玄甲军的将士们,个个作战经验丰富,战术配合娴熟,再加上装备精良,无论是锋利的兵器,还是坚固的铠甲,都远远胜过对方,占据着绝对的优势。
仅仅一柱香的时间,局势便急转直下,锦衣卫和禁军渐渐体力不支,脚步踉跄,开始节节败退,阵脚大乱。
李承乾站在阵后,眉头拧起,目睹着这一切。
锦衣卫们焦急万分,纷纷围拢过来,神色恳切,想要护送他撤离这危险之地。
但李承乾却像生了根一般,一步也不肯挪动,目光紧紧的盯着在战场上奋力拼杀的王灿。
只见王灿的动作愈发迟缓,汗水如注,湿透了他的衣衫,显然已经渐渐体力不支,每一次挥舞兵器,都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曾经,李璟佑麾下有能征善战的大将军,而如今,他自己的大将军却早已不在身边,无人能在这危难关头,替他扭转乾坤,力挽狂澜。
李承乾缓缓闭上双眼,试图在这嘈杂混乱、震耳欲聋的厮杀声中,让自己的思绪冷静下来。
他年纪大了,听力大不如前,耳朵里总是嗡嗡作响,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捕捉到厮杀声变得愈发密集,其中还夹杂着一种沉重而沉闷的声响,一下一下,清晰可闻,那是重甲与重甲相互碰撞发出的独特声音。
“休伤陛下!尔等乱臣贼子!”
一道雄浑有力的声音骤然响起,瞬间打破了战场原有的混乱节奏。
“张显怀在此!”
“吴天岩在此!”
“李镇涛在此!”
……
一道道呐喊声此起彼伏,接连不断,仿佛汹涌澎湃的浪潮,一波接着一波,瞬间点燃了众人心中的希望之火。
李承乾猛地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张显怀一袭白袍,身姿挺拔,在混乱的战场上格外醒目。
他手中长枪挥舞得虎虎生风,枪尖闪烁着寒光,每一次刺出,都在玄甲军厚重的铠甲上磕出耀眼的火花,溅起一串串火星。
三千营,到了!
张显怀一眼便看到了李承乾,原本疲惫黯淡的双眼瞬间迸发出光芒。
三千营与玄甲军,同为大唐最为精锐的部队,皆是万里挑一的铁血雄师。
如今,两支劲旅在此兵戎相见,太极殿门前,瞬间化作一座残酷无情的绞肉机。
每一秒,都在上演着重甲与重甲的激烈碰撞、血与肉的惨烈厮杀。
每一个倒下的士兵,都是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力竭而亡,他们的身躯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鲜血染红了这片土地。
战场上,钝器击打铠甲和肉体的声音沉闷而又震撼,喊杀声震耳欲聋,不绝于耳,仿佛永无止境,让人的灵魂都为之震颤。
李承乾望着眼前这惨烈至极、触目惊心的景象,心中满是悲痛无比。
他缓缓闭上双眼,泪水不受控制的从眼角滑落,顺着脸颊,一滴一滴,砸在脚下的土地上。
何至于此啊!
大唐最强的两支军队,本应携手并肩,在沙场上冲锋陷阵,抵御外敌,保家卫国,立下赫赫战功,可如今却自相残杀,在这皇宫之内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何至于此啊!
这场残酷血腥的厮杀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双方都杀红了眼,陷入了疯狂的状态,谁也不肯后退半步,心中唯有一个信念: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三千营因为秦如召的缘故,对玄甲军恨之入骨,在战场上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心中唯有一个念头:生死相搏,以命相拼。
第二日清晨,第一缕阳光艰难的穿透那层厚重的血雾,洒在太极殿外。
眼前是一片死寂凄惨的景象,宛如人间炼狱。满地都是横七竖八,层层叠叠的尸体,有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有身披重甲的玄甲军,还有三千营的将士们,他们的肢体扭曲,面容痛苦,仿佛还定格在临死前的挣扎。
散落的重甲七零八落,有的被砍得变形,有的满是血污,兵器也杂乱地丢在一旁。
双方人马折损超过九成,侥幸存活下来的士兵,也都精疲力竭,几乎站都站不稳,他们或瘫倒在地,大口喘着粗气,或互相搀扶,眼神中绝望无比。
张显怀拖着如灌铅的双腿,脚步踉跄,一步一步,艰难的走到李承乾面前。
他满脸尘土血迹,头发凌乱,身上的白袍也早已被鲜血染红,变得斑驳不堪。
声音沙哑得几乎难以辨认。
“老师,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