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暄之后,王映辉道出了由来,宋时悦这才知道,阴差阳错之下,个人的命运由不得自己把握分毫。
几个月前,自从听到应城被景离王占领的消息,在外行医的外祖父就给舅舅写信,让他务必要把女儿一家接回来。
舅舅带着表哥迎着外出逃难的人群来到应城,却听说了宋以宣投降景离王的消息。
他们不信,执意进城亲自查看,却见宋家已经人去楼空。
他们在城内打听了几天,又听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宋以宣为了向景离王表明忠心,连自己的亲弟弟都不放过,当场将其射杀。
王映辉这才跟着父亲回了老家。
父子俩无功而返,回去又被匆匆赶回家的外祖父骂了一顿:\"你妹夫的为人,你还不了解吗?
退一万步说,他要是想叛国,你那亲妹妹能不跟他一刀两断?\"
舅舅左右为难,表哥自告奋勇,承诺会再进应城打探消息,这才让外祖父消了气。
过去的几个月里,他前后三次来过这里,每次都是院门紧闭。
这一次,他原本也是不抱希望的,却不想真的有人开门了。
既然姑姑和表弟表妹已经回来了,那之前有关姑父的谣言,一定是假的了?
不明内情的王映辉急切地想向王玉慈问个明白:“姑姑,姑父呢?”
原本因为他的到来才变得活跃的气氛,一下子又沉寂了下来。
他看到姑姑脸上的笑容变戏法似的突然凝固、消失,表情也变得僵滞。
再看表妹表弟,也都是如出一辙的表情,带着讳莫如深的恍惚。
他顿时意识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难道姑父真的叛国了?
王映辉恨不得收回刚才的话,他尴尬地把手收进衣袖里,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转圜。
倒是王玉慈率先调整了过来,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用低低的声音回他:“你姑父他......,没了。”
声音虽小,但屋子里寂静的很,他听得一清二楚。
“怎么会?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我们没有收到一点消息?”
王映辉愣了好久才从几个人的表情和反应里,明白‘没了’这两个字的真正含义。
他不由得睁大了眼睛,觉得难以置信,这么大的事,怎么不见有人去报丧?
姑姑这是不打算跟他们来往了吗?
王玉慈凄然一笑:“事发突然,我们回来时,你姑父他已经入殓了,我一个妇道人家,身边也没个主事的人,一切都是他们帮忙操持的。
我到现在都没办法接受这个事实,所以,一直没有想好该怎么跟你们说。”
宋以宣的死讯,豫城的宋家人应该也知道了。
除了老三宋以宽,再也没见谁回来祭拜,相比之下,苏牧青这个毫不相干的外人,反倒做的仁至义尽。
提起这个,王玉慈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问题。
那个苏牧青,对丈夫的身后事极其上心,桩桩件件的事情都安排的井井有条,极为得体。
如果是为公,倒也说的过去,可又显得有些过于尽职尽责了。
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王玉慈把目光移向低头不语的女儿,又快速收了回来。
王映辉听了姑姑的话,再看看原本热闹的院子,如今只剩下姑母带着俩个儿女相依为命,立刻明白了她的难处。
“姑姑节哀。”
除了简单的安慰,他知道,任何语言都无法抚平他们内心的伤痛,此刻少说一句,便是放过。
王玉慈长叹起口气,抬起头,挺直了身子,双手放在膝盖上,故作释然地一声叹息:“哎,都是命,走了就解脱了,活着的人才最煎熬。”
她这话,说给两个孩子听的。
十几岁的孩子,第一次直面至亲的死亡,那样的打击,别说宋时悦他们了,连她都觉得措手不及。
自从丈夫死后,他们一直没有好好处理生离死别这个问题,每个人头顶都像随时随处顶着一团阴云,淋着绵绵密密的细雨。
她希望两个孩子能从阴霾里走出来,剩下的,让她一个人承担就好了。
王映辉主动提出明天一早要到宋以宣坟上祭拜,王玉慈默默点点头:“也好,不如在这里多住几天,你们几个表兄也好久不见了,正好一起说说话。
我蒸了馒头,晚上咱们好好聚一聚。”
她想趁这个机会,让侄子开导开导两个孩子,多陪陪他们,她自己实在是有心无力。
说完,她起身让三个孩子坐着,自己又回到了厨房忙活。
王玉慈一走,屋子里显得更加安静了。
宋时悦见弟弟宋时砚只顾低着头一声不吭,表哥一个人干坐着,也显得十分拘谨,只得起身给他添了茶水,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
许久不见,彼此都有些生疏了,很多话,不知从哪里说起,但作为主家,又不能太冷场。
宋时悦脑海里快速翻转,找出话题,问外祖父外祖母安好,问舅舅舅母安好,都是不痛不痒的话。
王映辉温和地笑着回应,他能看出宋时悦脸上的强颜欢笑,于是主动提出要去厨房帮忙。
看着他起身离开,宋时悦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姑姑,我来帮你吧。” 王映辉一手抓住王玉慈的右手手腕说道。
王玉慈连忙抽出沾满面粉的右手,对着追上来的宋时悦说道:“时悦,快带你表哥回屋坐着,这里太乱了,你们就别操心了。”
随后她又笑着对王永辉说:“这都是女人做的事,你就别在这里忙活了。”
“表哥,快回屋坐着吧。”宋时悦也忍不住上前,拉着王映辉的胳膊走了出去。
王映辉回头,担忧地看了王玉慈一眼,垂眸没有说话,抬脚跟着宋时悦走出了厨房,脸上的神色却十分凝重。
“时悦,这么多年过去了,以前学的东西都忘完了吧?来,让我试试你的身手有没有退步。”
王映辉跟着宋时悦来到堂屋坐下,用考察的语气问她,同时伸出自己的左手,露出一截手腕,示意宋时悦给他把脉。
宋时悦不由得一笑,想不到表哥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跟以前一样,动不动就装大人来考她。
不过她也不辩驳,大大方方伸手去摸他的脉搏,心里仔细地辨证,一一分析,让王映辉忍不住赞叹。
“嗯,”,他收回手,坐直了身子夸赞道:“还好,没有忘记,不过,我这里有个更好的法子,能教你又快又准地号脉。”
他故作玄虚地整理了衣袖,对宋时悦说道:“伸出手来,我手把手教你。”
宋时悦一听到能又快又准地号脉,忍不住两眼放光,乖乖地坐到王映辉旁边,伸出右手讨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