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沅芷和暨白居然在深渊里过安定的生活。
从她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开始,就没有一天可以喘息。
在宗门时要时刻警惕自己的师尊、同门,在魔界时每日弱肉强食还要警惕男女主的追杀。
就是可惜,她这样一个爱晒太阳的人,再也见不到太阳了。
不过,陈沅芷抿唇,杏眼看向自己身边安安静静带着点不谙世事的蛟龙。
深渊里灰蒙蒙的一片,暗处苟且的凶兽、吸食生灵的恶植都是黑不溜秋的,只有暨白是干净又明亮的。
晒晒月亮也是好的。
暨白察觉到陈沅芷在盯着他看,耳尖渐渐红了起来,在白得发光的蛟龙身上格外明显。
他不明白沅芷为何要盯着她看,自己也微微羞涩地看着半透明的少女,幽绿的竖瞳里是陈沅芷三百年来都极少感受到的温和和包容。
陈沅芷发现她总是差了一点运气,就连月光也没能长久地照耀着她。
第一个发现她不对劲的是暨白。
高大挺拔的蛟龙发现她每天睡得时间越来越久,蹲在她的床边看着睡眼朦胧发丝凌乱的少女,眉头紧锁,“沅芷,你这样真的没有什么问题吗?”
陈沅芷冷艳的脸被睡意包裹,穿着一身白色的中衣抱着被子坐在床上,低头看着满眼担忧的蛟龙瓶,显得柔软又懵懂,语气随意中带着一丝沙哑,“没什么事,暨白不用担心。”
那是陈沅芷到深渊的第五年,暨白的话提醒了她。
陈沅芷意识到,自己的魂魄正在慢慢变得虚弱,或许有一天就会彻底消散。
可是提醒有什么用呢。
她早就死了,留着这一点残魂也无力回天,出也出不去,只能乖顺地在深渊里面等待着。
她已经等了三百年了,不过就是再多等一会儿罢了。
或许等她真的在这个世界消失了,就能回家。
或许爸爸妈妈还在,她也没有残疾,她依旧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不用拼命地抵抗以求一线生机。
她真的好久没有晒过太阳、好好看过风景了,爸爸妈妈的脸也早就模糊不清,关于他们的记忆也都淡去,唯独想到他们的时候,会鼻尖酸涩。
不过短短三年,陈沅芷的虚弱就已经瞒不住了,暨白颤抖着手将她抱在怀中,冰冷的怀抱圈住安静地睡着的少女,她的身体变得更加透明了。
像是琉璃一般,易碎。
陈沅芷清醒过来的时候,暨白还是呆呆地抱着她的身体。
白色的带着凉意的发丝垂到她的脸上,蛟龙面无表情的时候看上去还挺唬人的,只是眼角的湿润打破了他的肃穆。
陈沅芷拽了拽他的衣襟,蛟龙立马回过神,连忙低下头。
还没有来得及开口,一只半透明的细手就覆在了他的侧脸。
陈沅芷安抚地勾起笑容,素手轻轻蹭着他的脸,“暨白,不要难过,我还好好的呢。”
可是他们两个一个比一个清楚,陈沅芷早就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她的魂魄最后也只会像她的尸体一样,碎成一块一块的。
只是暨白不能再帮她拼好了。
那一天暨白显得很沉默,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一日复一日,陈沅芷明明在重复着一模一样的日子,可是却不觉得无趣,反而感觉安定极了。
和以前的生活一样安定。
暨白学会了给她梳发盘发髻,虽然深渊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但是陈沅芷是一个爱美的小女孩,总是会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现在陈沅芷一日中只有两个时辰是清醒的,暨白就会提前帮她扎好发、穿好衣服。
暨白带着陈沅芷去看花海了。
当然啦,深渊里是没有花海的,暨白化作原型逼迫着那几个万年的老树精开花场景叫陈沅芷笑了许久。
“人家都是几万岁的老骨头了,现在叫人家开花这不是为难他吗?”
几万岁、老骨头?
暨白的表情有一瞬的空白。
陈沅芷敏锐地捕捉到了,停下了脸上的笑容,试探地问了一句,“您贵庚?”
暨白不愿意说话。
有些气恼地将头扭到一边,心里却是在害怕她继续追问。
他今年岁数确实有些大了,不过,这在他们蛟龙族还是个身强体壮年轻气盛的年轻蛟呢!
不过区区七万岁罢了。
陈沅芷还是得知了他的岁数,双眼噔地就瞪大了,“七、七万??”
他不是三百年前才进来吗?七万岁了还混的这么惨?
没办法,那时候的暨白刚出社会,就被毒打了。
最后那些老树精也没有开出花来,暨白只能变出一大片幻境,虽然是假的,可也叫陈沅芷安安静静地看了许久。
“沅芷要是喜欢,我每日都幻化出一个幻境。”
“不用啦,我虽然很喜欢,但是这些美好的东西还是要看真的才好。”
彩云易散琉璃脆。
这种东西可不能看多了,不然舍不得走了怎么办。
陈沅芷的衰败加速了。
原本一天还能清醒个个把时辰,渐渐变成两天一醒,十天一醒。
到现在,她的脚已经消失了。
每一次醒来的时候,陈沅芷都能看到安安静静坐在她床边的蛟龙,知道她爱干净,每日都会为她擦拭身体。
她也不知道自己一个残魂干嘛这么矫情,或许是在归一宗的水牢里留下了阴影,总觉得要是哪一天不收拾自己了,就好像又回到了那个肮脏腥臭的污水里。
陈沅芷虚弱地看着那个寡言的蛟龙,鼻尖突然有些酸涩。
“暨白。”
“我在。”
“这是我在深渊的第八年。”
暨白冷白色的大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鬓角,将她脸颊边的碎发拨开,轻轻点了点头。
白色的长发垂了下来。
两千七百三十七天,未满八年。
“却是我在这个世界最快乐的日子。”
“我走了以后,你可不要想我啊,好好地生活,或许有一天你就能出去了。”
冰冷的泪水砸在陈沅芷的手背上,明明她已经感知不到什么东西了,手指还是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少女安静地躺在床上,被温暖的被子包围,目光温柔地注视着暨白,注视了许久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