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堂姐说最好选在上午早点过去,那个时候医院比较空闲”,
韩灵秀与陆正武并肩走回巷子口,闲聊道。
“不必了”,陆正武淡淡地说道。
“不遵医嘱治疗的话,一旦发炎就糟了”,韩灵秀劝道。
不觉来到了院子门口。
“你回去吧”,陆正武双手插兜,说道。
“那你呢?”
“我还有别的事。”
“你满身是伤还要去哪里?”
陆正武瞅了她一眼,不耐烦地说道:“你快点进去吧。”说完,转身就要走。
韩灵秀一把拉住了他,皱着眉头说道:“最近你都在外面忙什么?是不是又在到处闯祸?”
“我什么时候到处闯祸了?”陆正武不服气地说道。
“我跟你一起去!”
陆正武抬手拦住了韩灵秀,怒道:“你干什么?你可不可以不要烦我?
“叫你进去你就进去,犯哪门子的轴啊!”
“既然要走,为什么还要跟我一起走到这里?”韩灵秀质问道。
陆正武晃了晃身体,淡淡地说道:“不能叫女孩子一个人走夜路回家,现在的社会很可怕的。”
“你是在担心我又被别人抢劫吗?”
“嗬!也对,反正也不会有人想对你怎么样”,他说着,转身快步往巷子口走去。
韩灵秀小跑着紧随其后,
不觉来到了那个“t”字路口,还是那盏昏黄的路灯下。
韩灵秀从背后环抱住了陆正武的腰,陆正武粗暴地将她推开,怒吼道:
“你干什么啊你?”
“我要跟你一起去,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沙漠、火山,我都跟去”,韩灵秀态度决绝地说道。
“你在写流行歌的歌词啊?少在这里肉麻当有趣了。”
韩灵秀央求道:“正武,我们回家吧!”
陆正武无奈地蒯了蒯头皮,冷冷地说道:“灵秀,拜托你不要再这样了。如果你越是这样纠缠我,我就越想从你的身边逃得远远的。”
“我们结婚!”韩灵秀突然说道。
“什么?”陆正刚登时怔住了,下意识地反问道。
“你过这种日子,让我觉得很不安。我不会要求你去赚钱,钱我来赚,能赚多少就花多少。只要你不去跟别人打架,我会让你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
陆正武怔怔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以前你说,吹着小号过日子是你的心愿,那么,你就去过这种生活。
“想吹小号你就去,想看电影就去看电影,做所有你想做的事过日子。赚钱养家的事交给我。
“我正在考注册会计师证书,还有一门科目就会通过。拿到那个证书之后,我的收入会发生质的改变,挣的钱应该足够我们两人一起生活。”
陆正武怒道:“你要我当你的小白脸?混吃混喝过日子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韩灵秀急忙解释道:“我只是……很想跟你在一起。”
“跟你结婚之后,我会让你做所有你想做的任何事,赚钱养家、生孩子、带孩子的事情都交给我,你说生几个就生几个。不,结婚之前生也可以,现在生也不是不行,只要你愿意跟我一起安安稳稳地过生活。
“你觉得不满意的地方我都愿意改。你是不是喜欢洗浴中心的那位姐姐那样的类型?你总是说我土,我也可以买漂亮的衣服,买昂贵的化妆品,做头发,穿裸露的衣服,踩着恨天高的高跟鞋,喷香水,把自己打扮得漂亮又性感。
“我一定能做到的,只要给我一些时间,只要你愿意陪我一起努力,我们一定会过上幸福的生活。”
陆正武面色稍缓,温柔的目光一闪而过。他随即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双手插兜,转身就走。
刚走出几步,立刻折返回来,用手指着韩灵秀的鼻子说道:
“韩灵秀,你给我竖起耳朵听清楚了。以后如果你再跟我说这些无聊的话,那我们的友谊也到此为止,我不会再理你了,懂吗?”
“正武……”韩灵秀不争气的泪水夺眶而出。
“好好地去过你自己的生活,不要想着跟我纠缠在一起,听你妈妈的话,离我远点!
“马勒戈壁的,真他妈的烦!”
他说完,恨恨地大踏步而去,独留下韩灵秀一个人在昏黄的路灯下,蹲着身子,抱着膝盖,放声哭泣。
待走出了韩灵秀的视野范围,陆正武逐渐放缓了脚步,并最终慢慢站住了。他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看身后,随即颓唐地低下了头。
他仰头看了看漆黑的天幕,又看了看黑洞洞的前方,视线变得潮湿而且模糊,他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
十五年前,他那时十六岁,正在庙山中学读初三。
学习成绩优异,虽然不如自己的哥哥陆正刚,但是也能稳定在全年级组前五名,考上彭城市重点高中乃至将来考上个不错的大学,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但他的生活轨迹在那年深秋的一个下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班级大扫除结束后,他和几位同学来到操场踢球。有位别的班的学生踢球动作过于粗野,在一次防守中,故意放铲陆正武,根本就是奔着伤人去的。陆正武虽然机敏地跳起来躲开了,但仍是重重地摔到了草皮上,胳膊肘擦破了皮,渗出血来。
他顿时大怒,立即爬起来找那位学生理论。
先是对骂,接着是推搡,最后直接打了起来。
论单挑,陆正武就没输过,那位学生被他揍得鼻青脸肿,嘴歪眼斜。
可谁知,那位学生偏偏是副校长的儿子,副校长把当时正在庙山中学教初二语文课的陆正武的父亲陆峻岭和陆正武一齐叫到了副校长办公室,当着陆正武的面,把陆峻岭一阵训斥,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尽了,言语粗俗,不堪入耳。
但他看到自己的父亲陆峻岭只是点头哈腰地附和着,态度谦卑,诚惶诚恐,就像电视剧里皇帝身边的小太监,一句反驳的话也不敢说。
陆正武气不过,跟副校长和他的儿子争辩了几句,反而被陆峻岭厉声喝止了,还在他的屁股上狠狠地打了两巴掌。
陆正武又急又恼,愤怒地跑出了副校长办公室,翻过学校的墙头,跑到学校后面的一片乱葬岗躲了起来,暗自神伤:
副校长和他的儿子,颠倒黑白,拨乱是非,仗势欺人,倒在其次;他独恨自己的父亲没有一点血性,卑躬屈膝,不敢坚持正义,据理力争,替他说话,反而当着别人的面打了自己,并勒令自己跟别人赔礼道歉!
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
越想越窝囊,越想越气愤,越想越觉得丢人!
便哭了起来,捶胸顿足地哭了起来;后来哭得累了,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半夜醒来,他胆战心惊地一路小跑,跑回了家里。却看到家门口挤满了人,大铁门上贴了两张白纸,母亲贺春芹的哭声从院子里不断传来,哭得撕心裂肺,哭得惨绝人寰。
他挤过人群,看到了父亲陆峻岭换上了一身奇怪的衣服,两只眼睛上各放了一块铜板样的字钱,嘴里塞着颗饱满的核桃,静静地躺在堂屋的一块平车板上,身上多处可见擦伤,明明是挺深的伤口,但却没有流出一滴血。
他知道,父亲死了,永远地离开了他。
他后来才知道,那天他一个人跑出去后,父亲到班上找过他几回,同学和老师都说没见到陆正武。他父亲担心他出事,骑上自行车就满世界地找,结果,在庙山街圆盘道处被一辆运苹果的大货车撞得飞了出去,挂到了树上,当场就毙命了。
自那以后,陆正武就像变了一个人。
课是再也没去上过,还学会了抽烟、喝酒;纹了刺青,跟一群社会青年混到了一起,打架斗殴是常有的事——甚至连拦下过路车讨要保护费的勾当也干过几次,但大多时间是混迹于夜场、KtV、洗浴中心等声色场所。
最终竟连初中毕业证都没有领到,便结束了学生生涯。
后来,那位副校长家里总是飞进来砖块、石头、铁蛋、钢球等,也会有一些死老鼠、臭鱼烂虾的从天而降,但最常见的却是用大塑料袋装得满满当当的屎——人屎居多,有时候也会用鸡屎、狗屎充数——这些大塑料袋像个炮弹一样呼啸着飞进副校长家的院子里,“嘭”的一声落在地面上,又像个炮弹一样炸裂开来,溅得满院子到处都是屎。
副校长家里的玻璃就没完整过,院子里的尖叫声也没消停过。
再后来,副校长的儿子被几个头上套着肉色丝袜的陌生人打断了一条腿,砍下了两根大拇脚趾,睾丸被也被削去了一只。球是铁定踢不成了,大概是身体的某个部位的缺失破坏了身体的对称性和平衡性,以后他走起路来都只能像只企鹅一样摇头晃脑,左摇右晃。
副校长报了警,但警察查了半年多,竟毫无头绪,再加上他们家平时得罪的人太多,警方也很难缩小嫌疑人的范围,长此以往,最后逐渐成了无头悬案。
听说,副校长的爱人后来得了神经衰弱,经常在自家的大门口守着,一站就是一日加一宿,眼睛一刻也不舍得合上,看到路过她家门口的人,无论是谁,都像是要往她家发射炮弹的,慢慢地就疯掉了。
他们举家搬迁之后,陆正武就失去了报复的目标,这件事终于在他这里翻篇了。
但父亲陆峻岭的意外去世,在他心里却一直翻不了篇,而且好像永远也翻不了篇。
他时刻提醒着自己是他害死了他的父亲,做了无可挽回的错事,就要为此付出无可替代的代价——他的此生不配拥有幸福,他只配在痛苦和悔恨中了此残生,这样才公平。
那天死的,不仅仅是陆峻岭,还有那个品学兼优、未来有着无限可能性的翩翩少年陆正武。
父亲死后,他注定只能做一个烂人,这是他的命运。他钻进了这条死胡同,再也没出来过。
所以,他这个“弑父凶手”、身上还背着带血的悬案,他怎么配得上淳朴善良、像月亮一样珍贵的韩灵秀的爱呢?
她爱得越深,他越痛苦,两个都是飞蛾扑火的人。
“以后还是当一面镜子好了”,陆正武擦了擦眼窝里的泪水,故作潇洒地暗想道:“我离你越远,就把你藏得越深。”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