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内院之后,百里筠秋步伐坚定,径直返回了自己的居所。
踏入门槛,她的脚步并未直接引领她前往休憩的卧房,而是悄然停驻于卧房对面的静谧之地。
她立于那扇门前,神色间闪过一丝犹豫。
随后,她闭目深吸,仿佛要将所有的纷扰与不安都随着这口气息排出体外。
待心境渐趋平和,她缓缓睁开眼眸,卸下剑匣于门外,双手轻推,两扇门扉悄然开启,露出一室静谧与庄重。
此刻,百里筠秋的脸上绽放出一抹温柔而坚定的笑容,仿佛是在对即将面对的一切给予最诚挚的回应。
门内,供桌上整齐排列着五个牌位。
其上镌刻着叶羽夫妇及他们三位爱子的名字,每一字都承载着沉甸甸的思念与敬意。
曾几何时,叶云的牌位也位列其中,但自学堂初试之后,它已化为碎片。
而今,供桌上除了这些牌位,还摆放着新燃的香烛与贡品,每一份都透露着新近供奉的痕迹。
这份举动若被外人知晓,或许会为百里筠秋招来“谋逆”之嫌,但她却无所畏惧。
轻轻转身,她细心地将门扉合上,随后双膝跪地,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跪拜于牌位之前。
她脸上的笑容依旧温暖如初,但两行清泪却不由自主地滑落,如同细雨般轻拂过脸颊,最终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溅起一点点晶莹的泪花。
她恭敬地磕下三个响头,目光温柔地落在最上方的两个牌位上,轻声细语道:“伯父、伯母,请安息吧。”
“阿云已正式拜入李先生门下,北离皇权再也无法束缚他的未来,你们可以放心了。”
“与他同行的,还有我的弟弟百里东君,他们都是百年难见的天生武脉。”
“萧若风说,他们二人,或许能继承李先生的衣钵,成为新一代的天下第一。”
“到那时,将军府的冤屈定能得以昭雪,恢复昔日的辉煌。”
“关于往昔之事,萧若风已悄然搜集到几缕蛛丝马迹,虽不足以作为确凿证据,但我深知,有人悄然隐匿于幕后,操纵着一切。”
“他们误以为我蒙在鼓里,殊不知,青王与大监联袂而至的那一刻,便已昭示了背后之人的意图。”
“我还记得你们的话,一切皆为北离之福祉。”
“然而,如今的北离,与昔日的大秦,在本质上并无二致。”
“昔日诗剑仙以一己之力,剑指长安,所向披靡,终斩大秦皇帝于剑下,虽引发了天华之乱,却也间接助力萧毅轻易攻克长安,开启了北离的盛世辉煌。”
“我常思,或许唯有经历彻底的颠覆,方能迎来真正的重生。然而……”
“这等代价,对于无辜的百姓而言,无疑太过沉重。”
“师父寄望我能成为萧若风身旁的助力,但我深知,他并无问鼎帝位之心。”
“姬若风亦曾言,萧若风乃乘龙之风,有人欲借此风势,遨游九天,破云成龙。”
“但若他本人无意,谁又能真正驾驭这乘龙之风?
“在世人眼中,他是对太安帝尽孝的儿子,景玉王信赖的弟弟,李先生得意的门生,更是我们心中那个温暖如初的师弟。然而……”
“他注定无法成为一位好皇帝。他的心,本该属于那片自由自在的江湖,如风般不羁。”
“我相信,师父亦洞悉此点,对北离的现状亦感失望。”
“但师父乃超脱尘世的仙人,人间百态于他,不过是过眼云烟。”
“他终将离去,而这座北离,或许亦将如同两百年前的大秦一般,被新的名字所取代。”
“我内心深处隐隐预感,师父此番离天启而去,或许便不会回来,其后果或将再掀波澜。”
“古尘先生与阿云,或许便是那风暴前夕的火花,而镇西侯府,注定无法置身事外,被这场风暴席卷。”
“至于北离的未来走向,即便是师父,也似乎已感力不从心,难以预料。”
百里筠秋凝视着供桌上静默的牌位,眼中涌动的是前所未有的忧虑与无助。
这份脆弱,外人鲜少得见。
世人眼中的她,洒脱不羁,实则每一步都谨守界限,从未越雷池一步。
她未曾将叶羽将军府的冤屈公之于众;
面对青王的赐婚请求,亦未曾轻举妄动;
即便是揭露古尘先生的存在,亦是巧妙借其剑仙古莫之名,以学堂为桥梁,缓缓引入天启。
这一切,尽在她的微妙掌控之中。
然而,这一切的背后,是李先生无声而坚定的支持。
若无他,两年前面对青王,她或许早已命丧浊清之手。
李先生的离去,如同抽丝剥茧,让她精心构建的平衡即将崩溃,前路变得扑朔迷离。
随着局势的日益复杂,百里筠秋的眉宇间不禁添了几分倦意。
此刻的她,思绪飘回了那段在十里琅珰的静谧时光。
十里琅珰,江南群山之巅,草木葱郁,学宫隐于其间,超然物外,与世无争。
那两年,她摒弃了剑与武学,只与书卷为伴,那份宁静几乎消磨了她身上的所有杀伐之气。
若时光能停,她或许真能踏出那半步,步入半步神游之境,触碰到神游玄境的门槛。
然世事无常,学宫之外的纷扰终是打破了这份宁静,两年的清修如梦初醒,化为泡影。
但学宫先生的教诲犹在耳畔:“君子之情,可喜、可怒、可霸、可秀,乃至可杀,唯不可有戾。”
“你心中有杀,而无戾,说明你明了自己为何而杀。待你驾驭心中杀气,立大道于心,便是你半步神游之时。”
“届时,你或能如古籍所载,高喝一声‘君有云’,让天下都知晓,学宫尚有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