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呼啸如刀,卷起漫天沙尘。阳坤立于军阵前方,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麾下将士们疲惫不堪的面容,心头一阵揪痛。这支令他引以为傲的骑兵,昔日锐不可当,此刻却显出几分颓势。战马的喘息声此起彼伏,蒸腾的热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化作一团团白雾。士兵们握着缰绳的手略显颤抖,铁甲上凝结的冰霜还未消融,这都是长途奔袭后的明显征兆。
\"传令,全军撤退!\"阳坤沉声下令,那张刚毅的面容上布满了难以掩饰的无奈与痛苦。
虽说骑兵机动性强,但连日来的追击早已让人马俱疲,马蹄下踏过的每一寸土地都见证着他们的艰辛。先前全凭一腔热血支撑,如今却被敌军那威力骇人的雷火战车给生生打垮了锐气。阳坤看着士兵们眼中那份惊惧,深知若是此时强行进攻,即便能歼灭对方七万云州军,损失也必定惨重。作为一个统帅,他不能让士兵们白白送死。
城头之上,苏长空静静地望着周军撤退的背影,这才长出一口气,抹去额头上的冷汗。薄薄的战袍下,他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这位向来镇定自若的苏大少,此刻也不禁庆幸起来。若是阳坤真个红了眼不管不顾地强攻,己方那区区一万步兵,恐怕连渣都剩不下。所幸阳坤并未丧失理智,及时做出了明智的选择。
随着周军的撤退,城外的云州军也开始有条不紊地后撤。刀枪剑戟在阳光下泛着寒光,整齐的脚步声回荡在城墙之下。直到最后一名士兵踏入城中,那扇雕刻着狰狞兽面的厚重城门才轰然落下,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仿佛给这场惊心动魄的追逃画上了句号。
城内,原本属于周军的大营此刻却是另一番景象。云州军的将士们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像是被风吹倒的麦穗。他们贪婪地啃着还带着余温的炊饼,粗糙的饼皮上沾满了灰尘,却丝毫不影响他们的食欲。连喝水都顾不上慢慢品味,只是大口大口地往肚子里灌,喉结不停地滚动着,有的甚至被呛得连连咳嗽。
\"总算是活下来了!\"一个脸上还带着稚气的年轻士兵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感慨道。他的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为了甩开阳坤那三万铁骑,他们可是连命都豁出去了,一路狂奔。双腿仿佛不是自己的,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如今总算安全了,紧绷的神经一松懈,浑身上下立刻像散了架似的,连抬起手指都觉得费劲。
军营里很快就安排好了休息的地方。炊烟袅袅升起,饭菜的香气随风飘散。所有士兵先是美美地享用了一顿热腾腾的饭菜,汤汁的温度刚好,米粒软糯可口。随后排队进入澡堂,温热的水流冲刷着疲惫的身躯,带走了一路的风尘。换上干净的衣裳后,倒头就睡,此起彼伏的鼾声很快就响彻了整个营地。对这些将士而言,此刻能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便是天底下最难得的享受。
苏长空等人的待遇自然更好,不仅有美艳的侍女服侍沐浴,还能睡上雕花大软床。红木雕刻的床架上,帐幔轻拢,绣着祥云的锦被散发着淡淡的檀香,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深深陷入这温柔乡。
夜色如墨,繁星点点,整座城池都陷入了沉寂。只有城头的更夫偶尔敲响的梆子声,打破这份宁静。北门却在这时悄然大开,休整过后的黑甲骑兵趁着朦胧的月色,像一群幽灵般无声无息地离开了城池。铁蹄踏在厚实的土地上,连一丝声响都没有发出,很快就消失在夜幕深处那片浓重的黑暗中。
紧随其后,又有一支约莫三千人的骑兵队伍,护送着一长串装满大木箱的车队出城。马车的轮毂都经过特殊处理,裹上了厚厚的布条,以减少行进时的噪音。这支马队中的战马品种驳杂,大部分是从周军营中缴获的,还有一些则是从城中富户家中搜刮而来。不管是骏马良驹,还是驴骡之属,只要能驮物,统统都被征用了。每一匹马都挂着专门定制的马铃,却都用布条仔细缠住,确保不会发出声响。
在这个时代,富贵人家都以豢养几匹塞外良驷为荣,这既是代步工具,更是身份地位的象征。这些马匹大多毛色油亮,体态优美,显然都是精心饲养的。这一次大搜刮,竟然收获了一千二百多匹塞外战马,外加四百多匹骡马。虽说品质参差不齐,但用来运送战利品却是再合适不过。每一匹马都被精心打扮过,鬃毛梳理得整整齐齐,蹄子也都重新钉了马掌。
落雁关果真不负\"香饽饽\"之名,这一趟苏长空又是赚得盆满钵满。具体的战利品数目虽然还没有统计完毕,但光是落雁关府库中就收缴了一百二十多万两银子,成捆的银票堆积如山,金银珠宝更是不计其数。更别提军营中那些价值连城的武器装备和数不胜数的粮草。为了运送这些战利品,苏长空、丁奉和秦相维等人可没少费心思,光是规划运输路线就花了大半天的功夫。
随后,方耀部下的士兵们也陆续出城。月光下,这些士兵的身影显得格外怪异。由于缴获实在太多,这些士兵每人都扛着三四件武器,精钢打造的长矛和弯刀在月色下泛着森森寒光。他们背着两三套盔甲,还有许多杂七杂八的物件,活像一个个行走的小山包。尽管负重甚重,但他们依然保持着严整的队形,连呼吸声都刻意压低,悄无声息地向城外挪动。
待到天明,城中留守的百姓这才发现军营已是人去楼空。数万晋军和新国军不知去向,只留下一地狼藉,诉说着昨夜的匆忙撤离。营地里还残留着饭菜的香气,地上散落的碗筷和零星的马粪,无不印证着大军曾在此驻扎的事实。
阳坤的大营就设在落雁关外二十里处,旌旗猎猎,气势非凡。他派出了十个斥候小队监视城中敌军的动向,每队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好手。同时,他还派出快马赶往孟丘城,向韩帅禀报这里的情况。在信中,他着重描述了雷火战车那令人胆寒的杀伤力,提笔写到那场景时,他的手都不由自主地微微发抖。他还特意让信使带上了几支三棱箭簇,这些箭簇都是从战场上拾取的,每一支都染着已经干涸的血迹。
这种三棱箭簇与寻常羽箭大不相同,阳坤行军打仗多年,也是平生第一次见到如此特殊的箭矢。箭簇呈三棱状,每一个棱角都锋利无比,光是用手指轻轻一碰就能划破皮肤。这种箭簇不但能轻易洞穿皮甲,就连以防御力着称的明光铠都能击穿,其威力之大,令人不寒而栗。
当一个斥候小队报告说落雁关内的骑军和新国军已经撤离时,阳坤那张黝黑的脸庞顿时变得更加阴沉。难怪之前派出的十个斥候小队一个都没有回来,想必都已遭了毒手。每一个都是跟随他多年的老部下,如今却连尸首都找不到。
\"砰!\"阳坤愤怒地一拳击在方桌上,实木打造的方桌竟被他一拳砸得粉碎。木屑四溅,有几片还划破了他的手背,但他浑然不觉。他原本以为敌军至少会在落雁关内休整两三天,谁知这些狡猾的家伙竟然连夜就溜了。这不仅说明敌军主帅老奸巨猾,也暴露出了他自己指挥上的重大失误。想到这里,他的胸口又是一阵郁结。
半个时辰后,阳坤率军进驻落雁关。他留下一万人守城,这些都是他精心挑选的精锐,而他自己则亲自率领其余骑兵追击敌军。若是不能带几颗敌将的人头回去,他实在没脸向韩帅交代。想到韩帅那张威严的面孔,他就不由得加快了追击的步伐。
骑兵刚出城不久,就有两名浑身是血、衣衫褴褛的己方斥候跑来报信。他们的盔甲上满是箭孔,身上的伤口还在渗血,但眼神中却带着庆幸。他们颤抖着声音报告说,新国军和骑军已经撤往小唐河村,而在小唐河村外围还布置了五六座防御力极强的堡垒。己方好几支斥候小队在侦查时都遭到了敌军的伏击,损失惨重。他们两个侥幸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一路上躲躲藏藏,才得以活着回来向主帅报信。
阳坤闻报大怒,胸中怒火几乎要将他的心脏烧成灰烬。他立即率军赶往小唐河村,马蹄声如雷,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然而还是迟了一步,当他的骑兵赶到时,晋新联军已经通过了小唐河村外围的堡垒。
面对横亘在官道上的坚固堡垒,阳坤既愤怒又无奈。堡垒的城墙足有三丈多高,墙头布满了守军,箭塔林立,还架设着投石机,一副固若金汤的模样。他虽然怒火中烧,却也不至于愚蠢到用骑兵强攻堡垒。即便能攻下来,损失也必定惨重。更何况后面还有四五座同样的堡垒,想要一路强攻过去,付出的代价恐怕会让人心痛。
原本宽敞的小唐河村此时挤进了十几万大军,连蹲下来都嫌拥挤。士兵们摩肩接踵,连呼吸的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苏长空站在高高的码头上,看着各级军官指挥士兵有序登船渡河。船只在水面上划出道道涟漪,桨橹的声音此起彼伏,混合着士兵们压低的说话声,构成了一曲独特的渡河之歌。
阳光下,河水泛着粼粼波光,偶尔还能看到几尾鱼儿跃出水面。这平和的景象与战争的残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至于外面联军的情况如何,苏长空已经懒得去关心了。他轻轻抚摸着腰间的钱袋,嘴角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反正这一趟没有亏本就好。
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事虽然最终是周国取得胜利,但付出的代价却令人触目惊心。直接阵亡的士兵就有七八万之多,其中不少都是年轻的生命,他们甚至还来不及看清这个世界就已经长眠于此。轻重伤员更是达到四五万,医帐里日夜都回荡着伤兵的呻吟声。这还不包括那些无辜的平民百姓,战火席卷下的伤亡数字恐怕永远也无法统计清楚。
许多被联军占领的城池简直如同人间地狱,烧毁的房屋、哭喊的妇孺、横陈的尸体,处处可见战争带来的创伤。相比之下,苏长空这种只抢不杀的作风,倒显得颇为仁慈了。至少他的队伍从不滥杀无辜,只取财物,已经算得上是战场上的君子了。
在通往落雁关的宽阔官道上,一支身着火红色战甲的军队正在缓缓行进。阳光下,铁甲熠熠生辉,映得整支队伍宛如一条火龙。大军中央有一辆装饰华丽的大马车,车厢四角挂着精致的流苏,随风轻轻摇曳。车厢内,一位眉目如画的年轻女子正倚在柔软的锦被上,纤纤玉手把玩着一支三棱箭簇,眸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这位女子便是临危受命的周军新统帅韩颜菲。她的容颜娇美,但眉宇间却透着一股英气,一双明亮的眼眸中蕴含着远超年龄的智慧。
她望着窗外掠过的景色,幽幽叹了口气。落雁关的失陷,守将王放的阵亡,这一切很可能都与她写给王放的那封书信有关。她还记得写信时的笔触,每一个字都写得极其认真,生怕出现任何差错。谁曾想,这封倾注了她满腔心血的信件,却成了敌军设下圈套的工具。
敌军截获书信后,想必是利用这封信精心布置了一场诡计。否则以王放一贯谨慎的性格,断然不会中计。那个在军事上向来稳重老成的将领,最终却栽在了自己的信上,这个讽刺令韩颜菲心如刀割。
每当想起这件事,韩颜菲的心就如同被无形的大手狠狠揪住一般。这个责任,她觉得全都在自己身上。王放不仅是固方的守将,更是她十分敬重的长辈。记得小时候,每次王将军来府上做客,都会给她讲述那些精彩的战场故事。谁能想到,这位在她心目中如同父辈般的长者,最终会因为她的一封信而付出生命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