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孩子孩子
伴随着阵阵雷声,崔柯的手心爆出了耀眼的略带血色的白光。
她很愤怒,从流丝法阵里逃出的鬼魂精怪,果然都是该死的鬼物。她想起了天帝子、花魄、罗刹鸟,它们罪恶的、贪婪的、冷酷的嘴脸,这些鬼物必须被消灭。
愤怒的情绪下,丝丝缕缕的疼痛夹杂其中。阿奶,因为这些该死的鬼物,这辈子过得是什么样孤苦、悲哀的日子!迟来的悔恨,常常纠缠着崔柯,她无法不去想象阿奶的一生。
黄斌斌察觉到了崔柯失控的情绪,他急急地、尖利地叫了一声,“崔柯!”
“你最好小心,射鬼箭可是用你的心化作箭支,心神不稳箭支可是会倒射回你心中的。”男人对射鬼箭似是非常了解,“想不到你是吕氏的后人。”
他的语气有感叹,眼神不再平静,反而浮现了几分真挚的情感,像是怀念?
崔柯在黄斌斌的呼唤下,散乱的思绪回到了现实。当下,她立即察觉到了箭支的不稳定,收敛了自己的情绪。再听到相狱的那几句话,双眼便注意到了他眼中的情绪变化。
“怎么,你对吕氏还颇有几分好感了?”
“没有。我对吕氏没有什么好感,我也没接触过几个吕氏的人。”相狱抹去前额自发梢不断滴落的水珠,“真没想到吕氏会没落,那可是上万人的大家族啊。”
他咂咂嘴:“追捕从流丝法阵出逃的我们,吕氏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啊。我最后一次听到吕氏相关的消息,还是一百多年以前呢,听说吕氏就剩下了一个年轻女孩了。”
听着相狱的讲述,崔柯内心涌出了对阿奶的思念。她从前了解得太少了,她总以为阿奶会一直在,一直和她在一起。她们总会有时间。
相狱快速的扫了一眼眼前的女孩,“你是那吕侠瑛的曾孙辈?”噢,或许是曾曾孙辈了,一百多年前的女人十六七岁就已经是母亲了。吕侠瑛再晚生孩子,顶多也是二十多岁生孩子。
崔柯没有回答,她想知道更多,但不能在相狱面前表露自己渴望的情绪。
重遇吕氏后人,对相狱来说是一件非常复杂难言的事情。他有很多事想说,却没有倾诉的对象,吕氏后人可以算作半个能倾诉的对象吧。
不需要崔柯的回复,他便继续将对话延续了下去。
“吕侠瑛,我没见过。她可能也不屑于先找到我,我那时已经被黄六害得快要魂飞魄散了,不得以滞留在这片地方,被这块土地覆盖,不,是活埋。”
他再次拂去眼睛上方滴落的水珠:“我的名字是黄六告诉你的吧。”语气笃定。相狱清楚最想他彻底消失的人,不会是见鬼师,而是黄六。
“他一定跟你讲述了他的悲惨人生,说不定还博取了你的几分同情。”
二十岁左右的女孩,面孔天真,心肠柔软得一塌糊涂。相狱对崔柯做出了自己的判断。
“我不同情他。”崔柯硬邦邦地说道。
“噢?”这倒让相狱对崔柯有了几分好感,女孩太善良可不是优点。
“看来你察觉他故事中的问题。他可是个讲故事的高手,在他的叙述之下,他可是个极其可怜的人呢。连我,都不小心上过他的当。为他坏了我的规矩,到头来还让他把我活埋了。”
他语气里有几分切实的恨意,他恨黄六。
“但我也没让他好过,算是打了个平手吧。不说他了,说回吕氏。你不好奇我只是个窃婴鬼,怎么会不能就地诛杀,而被囚困在流丝法阵呢。”
相狱说到这件事,普通的眼睛倒是爆发了奇异的光芒。短短几秒,让他的双眼熠熠生辉。随后又快速熄灭,重回普通。
崔柯想知道这件事,但她什么都没说。
聚集在伞顶的雨水,顺着伞面成线滑落,一线线的水珠比密集的雨滴大且圆。水珠从伞面坠落,砸进草地。
“是吕姈抓到的我。她那时才8岁,跟我的女孩儿死去时的年龄一样大。她们都有一双极其漂亮的眼睛,像是会说话的星星。如果我的女孩儿顺利长大,不知道会有多少提亲的人踏破我家的门。
我可舍不得早早将她嫁出去,她的夫婿我自是要千挑万选的。模样要长得好,我的女孩儿是个看脸的。然后人品要好,才学其次。我不想她的夫婿有能封侯拜相的才能。
男人要是有能力、有才气,就不会将妻子看得要紧,心太大放的东西多。最好她的夫婿是我自小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婚后,我也能让我的女孩儿依旧是事事顺心的小人儿。”
相狱讲起自己的女儿,足足讲了将近一个小时。崔柯在他的讲述中,想象出来她的模样,一个娇俏可爱的小女孩,爱吃甜,怕疼,不喜欢雷雨天。
她不忍打断相狱的讲述,因为她明白失去挚亲的痛苦,她还没有从悲痛走出来,或许她永远都走不出来。
几百年过去了,相狱也从未走出失去女儿的痛苦。
“那时代,身为女子必须要缠足。我拖了再拖,我不舍得她受苦。可我也知道她不受这个苦,她的一生就完了。没有人愿意娶她不要紧,可要她与整个社会拧着干,她受不了的。
我的女孩儿单纯得很,她做不了出格的事,我知道。所以,当人再劝时,我同意了。8岁已经很大了,这事拖下去她更受罪。她初缠的七日,日夜痛哭,我几乎不忍听闻。
但她哀嚎的声音、语句却隔着几道院墙都能传进我耳中。她哭。她喊。她骂。她求。她向远如天边的我哭求,说她受不了了,她不愿意缠足,她宁愿现在死去,也不愿意再受脚痛的折磨……”
男人的视线开始涣散,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即使他早已不用呼吸。
“到了最后一天,她的声音已经嘶哑,不能再大声的哭喊叫骂。她安静地喃喃着谁也无法听清的话,陷入了昏厥……”相狱被自己说出的话灼伤。
崔柯听见了他呢喃的话,“我的女孩儿就这么走了。她说她宁愿死去。”
喉咙里突兀地冒出一声大笑。
相狱轻快地眨了眨眼,“我从这件事明白了一个道理,我的女孩儿她不愿意作为我的孩子活着。我想她不会是唯一一个这样想的孩子。”
荒谬至极的结论,却被相狱说成了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