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大定的韩林莞尔一笑,拉着亢继富胖大的手说道:“亢兄能予我倾吐肺腑,那是再好不过了。”
“亢兄知道,我营中辽人泰半,而我也自诩半个辽人,对于奴贼鞑子最为愤恨……”韩林说了一半,便住口不说了。
亢继富以为自己会意,立马说道:“是。继富回去,定然会好好规劝父兄,使之割断奴贼的联系。”
但韩林摇了摇头道:“不然,贩粮入奴,也未必不能一举两得。”
“韩大人指的是……”
亢继富尤有些不解其意。
“亢兄知道,我辈以复辽为己任,兵戈之事凶险异常,料敌于先,方能知彼知己,不过亢兄可知道,想入奴地可不太容易,我遣入奴地的人不是被抓杳无音信,就是被杀逃回寥寥,此事让我颇感头痛。”
诚如韩林所说,原本名震天下的厂卫,如今已经落寞不堪,被投降鞑子的李永芳玩的团团转,因此韩林才成立了情报司。
可真到自己去践行时,韩林才知道鞑子有多么厉害,一个是汉人在奴地的地位本来就低下,二是严格的制度让一个外来人显得十分突兀,郭骡儿几次派遣人过去,不是被杀就是被抓。
之前为了寻找失踪的潘野,郭骡儿便将他手下的得力干将葛六给派了出去,这些人各个身手都不错,也在训练下深知藏身之道。
可谁承想,刚刚进了奴地没多久就被发现了,一番大战之下,五个人的队伍死了两个,被活捉了一个,葛六和另外一个人也受了不小的伤才辗转回到了锦州李继元那里,经过一番诊治才回到了乐亭。
下了这般的功夫,但直到现在,乐亭营仍未在奴地打下一个钉子,建立一个据点。
因此韩林便和郭骡儿商议,转变了思路,将眼光放在了能够在奴地贩运粮食的晋商身上,而他和亢家有着生意往来,这件事自然最终又落在了亢家这里。
韩林之前之所以敲打亢继富,不是想占生意上的便宜,而是想通过这番敲打,让亢继富同意让韩林在入奴的商队当中安插自己的细作密探。
不过这件事也十分的凶险,不知道亢继富是否会同意。
果然亢继富有些犹豫地说道:“韩兄,如在亢家运粮的队伍当中安插人手,万一被发现,怕是有去无回,韩兄也知道,能够入奴的人定然在家中颇有能力,如果丢了这些人,家父怕是真个会将继富赶出门去……”
因为自己让亢家的人担上身家性命韩林确实也有些不好意思,但眼下这条路是最能行得通的,他也不想放弃。
于是嘴里安抚道:“亢兄且放心,我这边筛选的定然是死士,一来,绝对不会轻举妄动,只是沿途观望,打探秘辛而已;二来,便是事泄也绝不会将亢家牵连进去,你看如何?”
韩林将打算往后退了一步,现在他所求的就是探访奴地的情形,至于收买、行刺,建立据点这些事,还是先将人派进去观望一段时间再说。
见亢继富仍有些犹豫,韩林赶忙说道:“此事确实事关亢家人的身家性命,这样,亢兄你好好想想,然后再给答复。”
……
“大人,你身边不跟着人怎么行?”
韩林一边揉着额头,一边皱着眉听着身旁李柱焦急的絮叨。
别看现如今的酒水度数不高,韩林原本就很少饮酒,因此被小风一吹,略有一丝上头之意。宴饮完毕,已经是日正中天,今日里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
那便是去拜见自己的老子。
郭骡儿办事的速度极快,韩林这边刚吩咐完毕,出门他立马就派人去办了,等自家的老子到了乐亭,韩林甚至都有些措手不及。
老韩头那是自己顶头上司的亲爹,郭骡儿哪里敢怠慢,乐亭的营驻地都是一群军汉,而周围四个村子也尚在兴建当中,不利于老头颐养天年。
因此,郭骡儿自掏腰包在拱真阁西侧慕义街北的草厂胡同置办了一间二进的宅子。
韩林大大得罪了阉党,与此同时也在女真人那边留了名,这两股势力都对韩林恨之入骨,因此不能将老韩头与韩林的关系显露于外。
草厂胡同住的都是中等人家,既不富贵也不穷苦,是隐藏的最好地方,韩林得知了以后,直夸郭骡儿懂事。
但李柱显然就是个死脑筋。
韩林看着李柱说道:“你们那就这么乌泱泱地跟过去,那岂不是都暴露了?就我带着雪见和二狗子去就成。”
李柱坚持道:“那不成,护卫大人是属下的职责所在,大人身边怎么能一个护卫都没有?我跟着大人去。”
“你跟金操守学的太像,不当值还好,只要当值看谁都是要来杀我的,任谁一看都是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
“我不去也成,那换个人。”
说着李柱点了一个人嘴里道:“范继忠,你装作家仆,跟着大人去,记着万事以大人和老大人为要,若是他们俩伤了一根寒毛,你提头来见。”
那个叫范继忠的点了点头:“李头儿,你放心,保证护的周全。”说完李继忠便将原本挺直的腰背一弓,又从二狗子手里将买给老韩头的瓜果点心等物什,都拿了过来提在手里,瞬间就变成了跟在家主身后的家仆。
这原本就是李柱的本职,见李柱如此坚持,韩林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如他所愿。
沿街的居民人人脸上都十分平静,虽然鞑子在宁锦之地逞凶,但山海一关将其牢牢地阻挡到了关门之外,而又靠着海,承享大海之利乐亭也没闹饥荒,虽比不过江南、京师这些富庶之地,但也算安居乐业了。
沿街的铺子都有客商进出,走了一段,几个牙行的人看到范继忠手里提着的礼物,便知道这行人要去走亲访友,因此纷纷围了上来,询问韩林是否要这要那。
直到走进了草场胡同,才好不容易才摆脱这些人,韩林看着神情略微有些严肃的范继忠说道:“放松些,都是些平民百姓,无碍的。”
范继忠刚要点头,猛然一个跨步拦在韩林面前,嘴里道:“有刺客,大人先走!”
韩林吓了一跳,透过范继忠的肩膀一看,打了他一巴掌:“走什么,那是俺爹。”
但随即韩林又看见老韩头手里提着的棍子,掉头就跑,嘴里道:“快跑!”
随行的几个人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韩林发话了,也只能跟着跑。
老韩头提着棍子追了几步,看着消失在巷子口的背影,喘了几口气,又提溜着棒子回去了。
原本正与老韩头交谈的新街坊有些好奇地向老韩头问道:“哎,老韩,那小子谁啊?”
“不相干。”
老韩头哼哼了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