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是羽翼已丰,不再是当初那个需要嫡母庇护的雏鸟了。
太后收回了未尽的怨恨之语,没有再说下去。
只因再说下去有什么用呢,事情已经是这个样子。经历过后宫沉浮多年的太后,早已知道木已成舟之后,最不该做的就是愤恨抱怨,而是审时度势,及时想办法。
十香嬷嬷跪了下去。
低头言道:“奴婢斗胆,要说一句不该说的话,太后若生气只管打骂奴婢,但奴婢还是要说。”
“什么?你讲吧。”
“太后,您今天……没有沉住气。若是听了郑贵嫔的挑拨,能不理会她……或许就不会有惠妃登门逼迫。郑贵嫔有她自己的私心,太后您定然看得出来,只是操之过急了。昭妃虽然气候渐成,但似乎也不必急在这一时……”
十香说完,便磕头下去,等着太后责骂。
忽然一阵秋风吹过,庭院中移栽的几株合欢树簌簌落叶。盛夏时郁郁葱葱的叶子转为枯黄,花期也过了,许多尚未凋落的干黄花朵挂在枝头,看着让人心里烦闷。
这些树,还是当初寿宴上太后追思先帝,高调移栽过来的呢。
谁又料到到了今时,依然是先帝的东西,那块黑乎乎的令牌,却让她被一个小辈宫妃囚禁。
真是成也萧何败萧何。
太后阴沉望着那些见黄的花枝,片刻后,淡声道:“你起来吧。”
“哀家跟前,也就只有你,敢说这些了。”
十香谢恩起身,殷殷望着主子,动情道:“奴婢跟了太后大半辈子,年轻时还得了太后指婚,荣耀这么多年,一切都是太后恩赏,奴婢怎能不处处为太后着想。只要能劝上您一句半句,您就算恼了,奴婢也甘愿承受责罚。只是……奴婢愚钝,也不知道自己说得对不对……”
太后看她一眼,“对不对的,什么要紧。皇帝给哀家颜色瞧,是早晚的事,不在今日,也在未来某日。哀家今日把事情挑明,给他发作的机会,未必是坏事。”
她步下台阶,到院子里捡起一朵干枯的残花,拿在手里把玩。
“花期过了,就该落地,人人都这么想,皇帝渐渐不把哀家放在眼里,也是人之常情。哀家不该跟他动气,伤自个儿的身子。”
太后下垂的嘴角缓缓勾起,眼底阴霾消退在了眸光深处,继而露出细碎锋芒。
竟还微微地笑了起来。
“常言道,忍得一时苦,自有福寿长。哀家今日的受辱,焉知不是大福气的开端呢?”
十香嬷嬷觑着主子莫名的笑,顿了顿,附和言道:“正是呢,太后只往宽了想吧。兴许陛下心疼您被惠妃顶撞,等事情过去,他想过味来,对您更加尽孝也为可知。”
太后嗤笑一声。
慈祥地瞄了一眼老仆。
像大人看不懂事的孩子。
却也没再多解释什么,丢开枯花,转身回殿。
“宫门锁了,哀家正好补眠。养足了精神,才不会像秋天的枯花被人扫走啊……哀家可不是只开几个月的合欢。”
十香忙追上服侍。
明白太后前后这几句话,大有深意。
+
“娘娘,今日陛下没有怪罪您封锁慈云宫,但来日未必不会追究。太后和陛下斗法,您冲在前头替陛下当了出头鸟,就算太后从此一蹶不振,陛下为了全孝道之名,以后或许会拿您作筏子顶缸,您何苦呢!”
回自家宫院的路上,侍婢西风让旁人跟远点,低声和惠妃说悄悄话。
等不及回去再说,她已经十分着急。
自家主子闯宫正司和慈云宫的一系列做派,实在是太僭越,太危险了。
把御前的曹公公都打了,那可是陛下的近侍啊!
关键是先帝的令牌,可不是随随便便用的。
这样使用,只怕代价过大。
惠妃只是扬着下颌昂首阔步,目光坚毅,不搭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西风忍不住,又说了几句。
惠妃骤然停脚,皱眉道:“你糊涂了么,陛下什么脾性,你忘了吗?”
西风急道:“奴婢正是知道陛下凉薄,才替娘娘着急啊。”
“傻子你急什么,今日分明是他默许我闯慈宁宫,甚至鼓励我做的,我若真不做,来日他才会找我麻烦,嫌我不知他心意了!”
“我困守深宫,拿着个先帝令牌无用武之地,打几个宫妃又不会惹上死罪需要搬出令牌。今儿不动用这牌子,助陛下一臂之力,以后也未必用得上,岂不是浪费了。还不如顺了他的心,让他更看重我几分,来日跟他要银子要恩典,也容易些。我自己没什么可求的,但李家军的遗属那么多人,总都要我照拂着!”
惠妃侃侃而谈,思维清晰。
西风有点被说服。
却总觉着主子冒险还有别的缘故。
试探着道:“可娘娘在宫正司打人时,陛下还没到场呢。您那时候……好像是真着急了……”
惠妃纳闷:“我着急有错吗,总不能任由那俩人被打死吧!”
西风噎了一下,迟疑道:“宫里的勾心斗角,娘娘向来不屑参与,看到有人落难也多是旁观,最近您却……”
“宫里的风气是越来越坏了,我看不惯,早就想收拾一些人了!”
惠妃把指节掰得咔咔响,一脸冷气,“好了,别说了,回宫吃午饭,忙了半天把午饭都耽误了。”
主子向来作息规律至极,西风不好再说什么,把担心和着急压下去,忙服侍主子回宫。
惠妃大步向前。
耳边没人聒噪,总算松了口气。
但西风的话也让她回想了一下。
刚才在宫正司的时候,自己很着急吗?
很明显吗?
绯晚和悦贵妃浑身带血的模样,闪过眼前。
可能是有点着急了,粗暴了吧……
那估计是因为看她们伤得太重,被乱用刑的宫女给气到了。
她从来就看不惯恶奴仗势欺人!
回到宫中,饭吃到一半,忽然眼风扫到条案上那瓶伤药。
“西风,把那药给昭妃送回去。”惠妃吩咐。
“是。不过,娘娘,这药剩得不多了,昭妃那边想必还有御赐好药。”
“御赐是御赐,我给的是我给。把咱们平日用的跌打药也给她一点,虽然抹起来比较疼,但效力可比御药房那些温吞的破药好得多。”
“是。”
惠妃吃完饭,想起还有悦贵妃。
“给长乐宫也送点去……算了,镇国公府也是武将出身,不缺烈性跌打药,不用浪费咱们的了。”
西风去春熙宫送药回来。
说昭妃娘娘已经被抬回春熙宫,状态好像还可以。
“娘娘,有个消息,被奴婢暗中听到了……”西风凑近了,悄悄禀报,“告发昭妃娘娘的那个宫女临水,不是逃了吗,您猜她逃到哪里去了?”
惠妃瞪她,“你还跟我卖上关子了?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