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哈吉跌跌撞撞闯入一处柱体的墙壁便停下来，利米特从这浑身散发着维氏粒子的怪物嘴里走出时，感觉自己浑身散发着恶臭，有些像是水果发酵的臭味和酒精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这种大型魔物一般都是冷血动物，并且龙的消化完全在胃部完成。龙的唾液主要是用于润滑食物送入喉咙，没有腐蚀性，某些特别的群体中特别热销，被捧到极高的价格。
注意到那个灰发刀疤脸男，他站在地下城的街道中间等待自己的模样，让利米特心中一股火烧起来走上前去。
“.....你啊，就这么想跟我打一场吗！”利米特愤怒的模样让坎迪感到不理解，按理说应该是自己从那群人手中把他救下来了才对，他反而还不领情。
坎迪一把推开气愤的利米特肩膀，反过来对他斥责道；“你为什么要撒谎！”
“我撒谎？”利米特不知道坎迪这是整哪一出，不是说他这个人多喜欢说谎以至于想不起来是哪一遭，而是碍于身份他很少能说真心话；“是我们擅自从旅店里脱离的事吗？你们真以为我会坐以待毙？太想当然了吧。”
“旅店？你在说什么？”坎迪不解。
“你不是为了【灾控】来的？”
“【灾控】那群人根本就不管事！是艾比安！她为什么在这里？你居然还跟我说她去禁魔迷宫了.....”
那脸上的伤疤都要和利米特的脸颊紧密贴在一起了，坎迪这两个月来过得似乎不好，他身上的龙化越来越严重，手臂还断了一只，应该是去追查艾比安时在禁魔迷宫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喂，你身体.....”利米特看着眼前坎迪耳后那些生长中的鳞片，刺破皮肤带有一丝血痕的鳞片像是刚刚破皮的智齿一样，看起来触目惊心。
“这件事很重要啊！我一直在找她.....赶在魔帝之前。”
坎迪痛苦地咆哮着，他奢望利米特能够理解他心情，为了至亲的这份心情，然而坎迪心知肚明他不可能感受到这种心情，这个混蛋无牵无挂，所以才被剑帝看重。
“你找她干什么。”
现在利米特把赤龙打断自己施法的事抛之脑后了，尽管他很想在那里把现有的系统碎片全部回收拼凑在一起，可只要第六结社他们还在这个卡比多迷宫里，就不用担心他们能逃走。?
“倒是为什么你和她在一起.....”看着那粉发精灵安慰着那哭泣的小孩儿，灰发刀疤脸感到不解，这是那个艾比安会做的事？
“你们不是仇家吗。”
面对坎迪的疑问，利米特想起的是过去自己曾在他们面前表现的歇斯底里，声称不把艾比安撕烂不罢休，这样羞耻的场面。
那时的自己想要的是一个答案，可现在尽管自己得到真相了，却还是有些茫然。
这种茫然就像是第一次冒险时见证死亡，参加了队友的葬礼那种感觉一样，像是经历了死亡一样缥缈的体验。
那是纯粹的虚无感，直到那人的尸体被彻底焚烧，周遭的人哭出声来，利米特才感受到身边的那种压抑氛围和情绪。他在这方面有些迟钝，或许是因为作为穿越者打心底里难以同情这些人，或许是觉得这一切不过都是虚假的游戏，可最终他却得到了无比真实的体验。
对，要说的话就是疯狂，面对疯狂，利米特的理性无法运作，甚至有些放弃思考的意味。
面对迷宫时冒险者们的奋勇，面对杀死魔物时天帝律法无差别的恩泽，面对死亡时那些仪式和伙伴们对已死者的悼念——
明明那个人已经死了吧？可一个二个却要对尸体说出自己的肺腑之言，搞得好像那个人听得见一样！
这害的利米特也不得不编造一些违心话来，明明理智地来说，他根本就不想做那种事、不想说那些话。
不对，搞不好他其实真的听得见？说不定这个世界真有死后世界？萌生这种念头的利米特感觉自己估计也疯了，毕竟真这样想就会让人觉得，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嘛。
啊，对，所以第二天大家才回到平时的氛围去了？毕竟这没什么大不了。
利米特觉得那也是一种疯狂，尤其是第二天众人理所当然地分配着死者的遗产，利米特居然也拿到了属于自己的‘公平公正’的那一份时。
利米特那一份是最多的，因为死者生前和利米特走得很近，还说如果死了要把特定的几样留给他，大家把那当做是遗言照做了。
尽管心里非常想要拒绝，可初来乍到的利米特最终还是没敢拒绝这种分赃，也不敢说该把这些全烧给死者算了，那对于其他人来说或许才是疯了。
面对这种种的疯狂，利米特不得不一直被迫扮演一个融入这个世界的戏言者，每词每句都在他心中被打上了虚伪的标签，深怕周围人觉得自己不正常。
安洁莉娜的那些宏大‘故事’更是让利米特加倍了这种体验，让自己和安比本应该美妙的和解，滋味现在变得五味杂陈。
宏达的景色，这让利米特想起剑帝和阿比盖尔。
最初面对剑帝的那些时日，在众骑士团和使者面前被诸多锁链压身，以此姿态去谒见他们那‘圣洁纯净且拥有无上智慧的上帝’时，利米特发现自己面对的剑帝压根不是什么美妙的神明，他面对自己这个‘异质物’表现出了无边的困惑。
赤身裸体被众人围观的心情，被当做是纯粹的物质观察分析，并记录研究的心情，并没有在利米特心中久久停留。
利米特也反过来审视起剑帝这位神明，他不过只是让人费解的世界原始主宰，虚张声势、顽固不化，却拥有无上的强大。
哪怕利米特没有接受过高等教育他都这样想，剑帝简直就像是一个穴居人一样，后来利米特才知道到这是法师普遍看待剑士们的想法。
在利米特这个异邦人眼中留下意义的，不是剑帝那些众所周知的伟大力量，而是他的卑鄙下流。
剑帝对女人的执着，还有对国家的庇护都让利米特难以理解。
那种护短的心情让他在腐败和变革之间摇摆不定，他知道放任贵族们腐败下去国家会完蛋，可变革又当然会给国家带来潜在的危机，有些像是犹豫着要不要动大手术的老人一样。
仿佛他不等到一切都为时已晚之前，他宁可不做选择一样，这就是利米特所认为的卑鄙下流，因为他这种不选择实际上就是一种选择，一边等死一边祈祷着奇迹的选择。
然而，可笑又讽刺的是，奇迹真的出现了！
阿比盖尔站出来，她愿意承担责任成为下一任剑帝。
阿比让那个卑鄙的老头舒了心，毕竟失败与否都与他无关了，他只在乎自己作为王者有没有失败而已，国家和剑帝的未来？那不是他要考虑的事情。
终究利米特不是王国人，他和剑帝一样，对于这个王国而言，都是‘例外’，所以他也不为王国考虑。
本来要求一个站在整体的例外、整体之外位置上的人，为这个整体考虑就是一件令人费解的事情。
阿比盖尔的圣洁和理想让人敬佩，她愿意扛下肮脏和责任的模样让人憧憬，却也让利米特感到无边的愧疚。
这样的她，这样美好的她要去替所有人收拾烂摊子，观感上来说，利米特觉得那更像是一种‘自我牺牲’。
阿比盖尔自嘲地说，她不可能真的为每一个王国人设身处地着想，人们必须要为了自己考虑。可利米特能够想象，人们在学会为自己考虑之前，肯定会迁罪于她，如果人们拥有足够的力量，甚至可能愤怒地杀死她。因为利米特就是这种人，他对剑帝的敌意就是如此。
利米特的愧疚变为恼怒，他多少有些憎恨阿比盖尔站在了自己仇恨的位置上。
现在她居然还把力量给予自己，这种选择的权力，对于一无所有却拥有了‘安比’这一关系、牵绊的利米特来说，过分的沉重了。
起初利米特完全没有想过真的教会阿比盖尔什么，他只是想有个对象可以倾诉，可以吐槽剑帝和王国而已，然而阿比盖尔是个认真的人，她把自己那些‘理性’的戏言当真了。
就像是为自己的那些鳞片和伤口遮羞一样，她站起来发誓要改变王国，她决心要做出改变。
利米特从来没有这么后悔过‘开口’这件事，要是少说点，也许再多一点故弄玄虚，就像是剑帝那样的话，自己和阿比盖尔的关系，有可能还得以维持吧？
安洁莉娜的宏大故事，同样地让利米特感到无边的寂寥，妖精的遭遇令人同情，可也让人惧怕。
恰如精灵们在龙帝的率领下，通过杀死人类确立了自己的灵魂所在一样，人类当初也是这样通过杀死自己的同胞，确立了农业社会的根本，自那以来战争不息。
安比那些轮回也是，按理说也许自己该为了她这份心意，为自己着想的这一切行为，感到死心塌地才是吧？
可能够拿出决心来自我牺牲，毁灭这个糟糕世界的‘自己’，实在无法和现在这个狼狈的‘自己’重叠在一起，就和利米特完全不觉得那个哭闹的小孩儿是自己一样。
利米特渴求与艾比安和解的愿望，就是因为享受不了在这个世界追求复仇的快乐，因为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所以无法接受这种幻想。
许久的沉默之后，利米特的双目黯然。
“你难道不打算复仇了吗？她背叛了你！”前脚坎迪神色凝重呼喊着复仇，却又马上对利米特‘特定的复仇’感到恐惧。
“还是说已经完成了？你把她给洗脑还是什么了！”好像如果利米特这样做了，那世界就会末日一样。
这让利米特搞不明白，到底是要复仇还是不要。
“你在慌什么。”
坎迪的吼声和那小屁孩不停歇的哭喊声让利米特感到偏头疼，那些遥远的悲鸣依旧在卡比多迷宫游荡，好像不远处有战斗的声音。
“不！你不明白！我们多需要她......”
我不明白的事太多了啊！利米特正想对着这个撞上自己雷点的落魄男人咆哮，可有人抢先一步开口了。
“我们？我们是谁。”安洁莉娜的出现让坎迪被吓到。
哈米吉也变回人型的模样走到两人身边，这龙娘也遍体鳞伤，不过比起坎迪看起来要好太多了。
如果没有牧师，哪怕是他们这样强大的组合，被耗死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这是你的那个妖精，难道说剑帝已经解除你的限制了吗？那你或许也可以.....不，说到底你是个法师。”坎迪又摇摇头否定自己的想法。
“这影响很大吗？回到艾比安的话题上，你找她是想干什么。”
安比只是待在一旁偷听两人的话题，她懒得和利米特之外的人解释自己。
而且据安比所知，这个坎迪所作所为的一切，其实都不过是为了他心中的心灵支柱，那个他压根不了解真面目的‘美好圣女’而已。
坎迪向利米特说明到魔帝的现状，他现已病入膏肓，身为最强的魔法师却质疑起魔法的完整性，几度复活雷娅却又几度否定自己的行为，整个人处于半疯半癫的状态。
为什么不给自己施加幻术，或者索性删掉关于雷娅的记忆不就好了吗？安洁莉娜问出这种问题来。
这让利米特觉得她对待别人的话题有够不认真。
“魔法到了魔帝那个水平，幻术就失去意义了。”坎迪还以为安洁莉娜是真不懂。
“那他还挺清高~”
利米特当然知道安洁在说什么，魔帝的强大就是‘魔法’这一概念、这一庞大系统本身的强大，而承担这样强大的魔帝本人，终究需要依赖着自己作为人类，作为魔族的身体与魔法达成联系。
在此情况，实际上任何强大的魔法强加于他，都可以轻易摧毁掉他的肉体和精神，让他字面意思上的死亡，或是成为某种意义上的‘永恒’。
可这样做他就失去了与魔法联系的意义了，倒不如说给自己施加幻术的那一瞬间他就会失去魔帝的资格吧？
这么一想失去挚爱的魔帝依旧能够维持身份，本身就说明他已经远超越现有的所有法师了，哪怕内心动摇，他的知识和绝对的力量都不可撼动。
如果只是纯粹的和魔法融为一体，完全没有必要成为魔帝，如果只是要成为魔法意志的代言人，那就做一个教师就好了。
“唉~明明是帝皇，却还要爱上那么脆弱的生命呢，真是不靠谱。”安洁莉娜把魔帝爱上雷娅一事当做笑柄嘲笑着。
“所以你是要艾比安是.....”
利米特无视了说胡话的安洁莉娜继续问，坎迪在他说完之前就开口说出自己奔波的真实目的。
“我希望在事态恶化之前，让她送魔帝大人一程。”
“送一程？说的还真是好听啊。”安洁继续嘲笑到，利米特隐约察觉到她又在挑起坎迪内心的矛盾，可要她闭上嘴是不可能的。
“魔帝设下的计数器预示着世界末日即将到来了，我必须要阻止这一切发生。”
“怎么可能，五帝不会自己毁掉自己创造的世界的~”安洁莉娜摇头否认。
“部分的世界也是世界。魔帝大人虽然用【外在理性】保证他不会暴走，可指不定他会做出比尝试复活雷娅大人更加疯狂的事来，他有整个魔法作为力量，只要他愿意，所有魔法师都将迫要为他的疯狂付出代价，为了不让法师们走向那样的命运，这是我们四骑士被选中的意义所在。”
四骑士，或者说他们四天王就是魔帝准备的自我仲裁之剑，提前给自己准备好死刑台，实在符合魔帝的理性考虑。
“显然，这种自裁之刃已经失效了，魔帝的理性简直就是一个笑话呢。”安洁的嘲弄让利米特眉头一皱，他看着坎迪空荡荡的左臂，才感受到他把多么巨大的希望寄托于艾比安·奈克斯特·欧达这个人。
“刚刚我还在听那群第六结社要消灭五帝让世界得以解放，你倒好，马上又跑来和我说世界要末日了。”
利米特毕竟也是法师，如果魔帝暴走他也会被牵连，而且考虑到他比普通法师要更深入魔法，所以魔法秩序的扭曲会加倍地作用于他，阿比盖尔也同理，这的确是和所有法师息息相关的事件。
“第六结社？那是什么组织吗？”
“你还真是个好高骛远的家伙，那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看来坎迪完全不知道现在【灾控】的动向？还是说那个组织已经已经细分到这个地步了？一队的人都在搞个人英雄主义吗？
“【征服】告诉我的。”
“你居然还回了巫托比亚一趟，那怎么不在那里找个牧师治一治。”
虽然坎迪伤势严重，可至少他还活着，以他的身份能够享受极大量的治疗资源，甚至看在巫托比亚和王国建交的份上，让圣女大人亲自给他治疗都没有问题。
“我才没有那种闲心！我替艾比安拿到了禁魔迷宫的武器。”
“这根棍子是......法杖？”坎迪从脚边拿起那被插在地里的漆黑长杖，这原来是他放在这里的，利米特看着那棍子不禁觉得有些眼熟。
“为什么是艾比安.....你应该找其他五帝负责才对。”
利米特提出他唯一的疑问，尽管艾比安背负着替全族血仇的责任，说不出口的是，可以的话利米特宁愿让她那命运永远地被拖延下去。
“这是魔帝大人的备用计划，魔帝的理性没有失效，艾比安是魔帝用于自裁的最终手段。”
“什么.....？”利米特握紧长杖，头皮青筋明显的暴起，那赤红半龙感受到身边这个男人诡异的魔力波动，她的野性被激发，那对龙眼高度警惕起这个法师。
“你说这是理性的答案？”
“没错，基于【终焉占卜】给出的答案，艾比安是最适合杀死魔帝的人选。天帝和龙帝因为纷争无法出手，剑帝不愿离开王国，幻帝去向不明，魔帝大人只能选择自裁。”
“【终焉占卜】？居然要相信那种东西吗？！然后呢？你知道魔帝死后，术精灵就是最合适的后继人吗？你知道占卜的基本运作原理不是预知未来，而是决定未来吗？！”
魔帝也绝对考虑到这点了吧？他会心甘情愿地让艾比安继承魔帝之力，成为新的魔帝？利米特怎么想都不觉得他会那么‘慷慨’，换句话说‘非理性’。
也就是说，比起说是借术精灵之手自杀，魔帝更像是在借术精灵身体转生——他尝试越过魔帝的筛选法则，强行决定下一任魔帝人选。
毕竟原生术精灵，被他杀得只剩一人了。
“这之后的事我就不知道了。”坎迪茫然地说。
“不知道.....？疯了吗。”
利米特感到前所未有的愤怒，他感觉魔帝在往幻帝设好的坑里跳，难道说是共谋？不对，这种想法更加疯狂。
这时利米特发现又不得不考虑安洁莉娜嘲笑的那个笑柄，为什么魔帝会爱上那么脆弱的生命？将宝贵的内心置于他人身上？
对，魔帝的发明；【外在理性】。如果不依靠外物，不把事物理论化，魔法就容易失控。对，理论利米特都懂，法师的爱意如果指向自我，那就容易转变成对魔法的爱慕，反而从使用魔法的人，变成被魔法支配的物。
问题不仅如此，雷娅那样尖端的法师，身为术精灵的她又为什么会因为那种可笑的原因死去？她废寝忘食拼了命研究的魔法是什么？
不行，把这些事当做问题追问下去没完没了了！这些历史，这些叙事，这整个世界.....
“艾比安她不会.....”在利米特头脑混乱，准备要坚决拒绝坎迪的时候。
“我要去。”
安比手忽然握住了长杖的一端，利米特愣神转头看向她。
“如果不这样，利米特也会被波及到吧？”安比决然的神情让利米特情绪有些失控了，他尽可能地压抑住这逐渐加速的心跳。
“不，安比，这显然是个陷阱.....”
安比稳稳地接住了长棍，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多少次了，她又一次握住它，多少有些脚踏实地的感觉，这下子至少不用浪费能力特意召唤了。
“那么我们马上启程去讨伐魔帝吧。”看着艾比安愿意接下武器，坎迪多少松了口气。
“我说了，不行！！！”
利米特莫名的愤怒让众人诧异，唯独安洁莉娜露出狡黠的笑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