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亦尘下班去疗养院看了耿晶,呆了差不多两个小时才回家。
走到汉府雅苑外,他看到了停在路边的黑色迈巴赫,楚熙辰倚靠在车身上,身姿挺拔修长,两指间夹着一根烟,星火明灭。
看到他的车,楚熙辰长腿一迈,快步走了过来,抬手敲了两下车窗。
耿亦尘降下车窗,对上男人炯亮的眼睛,虽然心里有狐疑,但没有主动开口说话。
楚熙辰掐灭了手中的烟,俊美的轮廓上落下深邃的剪影,嗓音温沉沙哑的开口:“我们聊聊。”
耿亦尘也觉得两人是该好好谈谈:“需要换个地方吗?”
楚熙辰点了一下头,走过去上了迈巴赫,驱动车子掉了头,耿亦尘跟在他的身后。
二十分钟后,车子在护城河停下。
楚熙辰从车上下来,顺势依靠在车身上,从兜里掏出一根烟点燃,然后将烟递给走上前来的耿亦尘。
耿亦尘摇了摇头,漫不经心的笑了一下:“楚总看起来心情似乎不太好。”
楚熙辰的下巴紧绷成一条直线,深邃的眼眸暗沉浓稠,眉目间带着隐藏的烦躁:“泽宝的病情加重了。”
耿亦尘怔愣了一下,立马从兜里掏出手机打电话给慕婧妍,电话在自动挂断前被接通。
他开口问:“你在哪?”
“在家里。”慕婧妍说话的语气太过平静,还夹杂着压抑的痛苦。
“你真的在家里?”
“听到电视的声音了吗?我在看电视。”
耿亦尘刚才也听到了电视机的声音,确定她在家里后,他暗暗松了一口气。只要人在家里,她顶多就是哭一场。
通话结束,他将手机装回兜里,听到楚熙辰问道:“她还好吗?”
他没有隐瞒:“不太好。”
楚熙辰节骨分明的手指弹掉烟蒂上的灰,五官轮廓像似泼了一层墨,被夜色隐藏起来。
“她为什么不愿意救泽宝?”
闻言,耿亦尘陡然一笑,双眼微微一眯:“你应该要问你自己。”
夜里的风有些大,又是在护城河边,冷风呼呼的刮,吹的两人短发凌乱不堪。
楚熙辰的嗓音暗沉低哑:“她应该不止恨我这么简单,她虽然一开始表现的不喜欢泽宝,但我看的出来,她其实很爱他。”
耿亦尘想到了慕婧妍刚出狱的那段日子,就恨不得替她打楚熙辰两拳:“想知道?那就自己去查!”
一根烟抽到了尽头,楚熙辰将烟蒂扔在地上碾灭,烦躁又挫败的开口:“就是因为查不到,所以才来问你。”
耿亦尘不再是平日的温润,脸色沉冷的厉害,语气也充满了讽刺:“楚熙辰,枉你拥有一切的财富地位,可你是个失败的男人,因为你让一个女人受了一生最大的痛苦!”
楚熙辰从他的话里听出了愤怒,是在慕婧妍打抱不平,他问道:“告诉我,发生过什么?”
“自己去查!”
耿亦尘知道,慕婧妍虽然一直口口声声说恨楚熙辰,但她的心并没有因为五年前的事而死寂,她的心里还有楚熙辰,有楚泽,作为朋友,他不想再让她这么痛苦下去。
他喘了两口气,压下胸口的恼意,渐渐地冷静下来,看着眼前的男人道:“如果不是因为泽宝需要脐带血救命,你恐怕不会来找我了解原因吧?”
楚熙辰的面目表情被夜色笼罩,看不清脸上的情绪,他冷沉沉地声音响起:“在法律上,她还是我妻子,我之所以没有任何的举动,任由她以耿晶的身份待在你的身边,是不想让她再恨我,不是我不在意她。”
就是因为太在意,他才要处处考虑她的感受。
耿亦尘靠在护城河的扶手栏杆上,两个面对面而立,中间隔着两米的距离:“你还爱她?”
楚熙辰沉默。
耿亦尘漆黑的瞳孔,泛着微凉锋芒,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你应该从来不知道她在监狱里发生了什么吧?”
楚熙辰皱眉,慕婧妍入狱后,他动用关系,亲自安排好一切,就是为了她在里面不遭罪,有什么事情会有人向他汇报。
但听耿亦尘的口吻,她在狱中发生过什么事,并且是他不知道的。
“谢谢。”他清浅的吐出两个字,转身拉开车门,上车后调头离开。
耿亦尘看着走远的黑色迈巴赫,抬手捏了一下鼻梁骨,作为朋友,他当然是希望慕婧妍幸福,希望楚熙辰这一次不要让他失望。
慕婧妍离开医院后,开车漫无目的驶在大街上,脸庞上泪痕潺潺。
她几乎围绕着整个主道路将A市跑了一遍,这才回家。
进入家门,她啪的一声按亮了灯,失魂落魄的走过去,将自己扔进沙发里,脑海里一直盘旋着楚泽的那句话。——我想妈妈了。
她探身拿过遥控器,不停的调换台,电视上的画面就像是在变魔术一样,闪现不断。最终,她再也忍不住,将遥控器扔在沙发上,捂脸痛哭起来。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自己是一个不合格的妈妈,在泽宝很小的时候,她就离开了他,而现在明知道再没有脐带血他就会死,可她却是无法救他。
手机骤然响了起来,她从旁边的包里摸索掏出,看到是耿亦尘打来的,她抬手擦了脸上的泪,吸了吸鼻子,划开接通。
通话结束后,她的眼泪又落了下来,从她苍白的脸颊上滑落,面容愈发的明艳。
安静的客厅里,响起压抑的啜泣声。
过了不久,耿亦尘回来,看到靠坐在沙发上的慕婧妍,她的神情死寂荒凉,脸色煞白如雪。
耿亦尘换鞋走过去,在他的面前站定,看了她两眼,低低的叹了一口气,走到饮水机前,接了一杯水给她:“你把真相告诉楚熙辰吧。”
慕婧妍闭了闭眼,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儿,不停的颤抖着,抿紧的唇有些发白。
耿亦尘将水杯放在茶几上,在她的身旁坐下,覆在她微凉的手背上,看着她痛苦的神情,说道:“他们这样误会你是不公平的,他们凭什么指责你,”
也不知道慕婧妍有没有听到他的话,眼底雾气萦绕,沙哑的声音充满了自责:“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泽宝。”
耿亦尘楼住她的肩膀:“别人不理解你,但我知道,泽宝是你的命,倘若真有办法,你绝不会冷眼旁观。”
那是她这一生中最灰暗的日子。
狱长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男人,心里暗自琢磨着他的来意:“楚总,不知道您大驾光临是有什么事吗?”
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是在五年前,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A市最有财富的男人,他的突然降临让人既惊喜,又忐忑,这一次依然如此。
楚熙辰双腿交叠而坐,冷峻的脸庞上沉沉冷冷,嗓音淡漠的开口:“五年前我让你照看一个叫慕婧妍的人,还记得吗?”
狱长的心头一凛,余光瞟着他的神色,脑袋飞快到转速,脸上赔着笑:“当然记得,那个女人是您的前妻,听说她出狱后就不见了,你今天来是……”
楚熙辰问:“当年她在狱中发生过什么事,是你没有汇报的?”
狱长登时冷汗涔涔,他以为楚熙辰今天来是又要关照哪一位犯人,没想到是为了当年的事。
他的眼神飘忽:“当年按照你的吩咐,让下面的人对楚太太一直很照顾,隔三差五的也会向你汇报她的情况,所有的事你都是知道的。”
楚熙辰掀帘看向他,幽暗的黑眸带着几分逼迫:“你大概不知道,我想知道一件事是轻而易举的事,所以你最好还是老实说话。”
他的语气不轻不重,带着几分威严,冷凉的眸光很是摄人。
狱长不敢直视他的目光,低垂着头,不敢再隐瞒他:“当年楚太太入狱的第三个月,在监狱里昏迷,被检查出怀了身孕,但她入狱后情绪一直很低落,不说话,一坐就是一整天,厌食吃不下饭,所以孩子没保住,医生说她……”
说到这里,他感觉到了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强大凛冽气场,抬头瞟了一眼,只见男人的脸色阴沉的如同乌云密布。
楚熙辰听到那句“被查出了身孕”,冷峻的脸庞上闪过一抹错愕,但还没缓过神来,就听到了他后面的话,脸色骤然冷了下来。
见狱长支支吾吾,他冷酷沉寒的吐出简短的一句话:“继续说!”
狱长被吓的哆嗦了一下,磕磕巴巴的道:“医生说……可能无法再生育。”
轰的一声,似有惊雷在楚熙辰的脑海炸裂,将他的世界轰炸的四分五裂。
原来如此。她不是不愿意再生一个孩子救泽宝,而是根本就不能。
刚生下泽宝不久后,两人情到蜜浓时,他就在心里幻想,以后一定要再生一个女儿。原来他们真的有过一个孩子,而且很有可能就是女儿。
他英挺的轮廓一寸寸暗沉了下去,染上了浓稠的墨色,幽沉的眼眸凝结着冰霜碎雪,如同一只暴怒的狮子:“这件事我为什么不知道?”
狱长被他的暴吼吓得战栗了一下,后背冷汗直冒,解释道:“当年楚太太在牢里绝对没有吃苦头,牢房也是单独一个人的,但她自暴自弃,不吃不喝,我总不能让人硬塞进她嘴里吧?”
当年得到慕婧妍流产的消息,他被吓的半死,怕楚熙辰知道这件事后自己吃不了兜着走,就想着事情已经发生了,还是先瞒着。后来,慕婧妍出狱后就消失了,他压在心头的沉重石头才落下。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楚熙辰竟然亲自来调查这件事。
楚熙辰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冷漠中散发着点点寒芒,再次重复道:“为什么不向我汇报?”
狱长看到他这副吃人的表情,吓的脸色煞白:“我……不敢。”
楚熙辰的心窝处传来撕心裂肺的痛,渐渐地深入骨髓,他突然惨淡一笑,如同一个疯子般,自言自语道:“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
狱长看着胡言乱语的他,恐惧慌乱。
楚熙辰嘴角的笑渐渐凝固,心头躁郁的厉害,像是一只无头苍蝇一般,得不到缓解。
他胡乱的在身上掏烟,然而每个兜都摸了一个空。
烟呢?烟在哪里?
狱长瞧着他,见他是在找东西,问道:“你找什么?”
他的嘴唇动了动,开口的声音嘶哑的像是毁坏了声带:“有烟吗?”
“有的。”狱长从兜里掏出烟盒,还没从中抽出来,就被他伸手夺过。
他抽出一根衔进嘴里,典狱长啪嗒一声打燃打火机,倾身为他点燃。
楚熙辰狠狠地吸了一口,眼圈进入肺腑,呛的他一阵猛烈地咳嗽,似乎要将整个肺部和胆汁都咳出来。
狱长连忙去给他倒了一杯水,捧在他的面前。
他沉默的抽着烟,眼神空洞如枯井,根本看不见狱长端在面前的水杯。
狱长的手都举麻了,然后才缩回,将水杯放在一旁的桌上,站在一旁偷瞄着脸色极为难看的男人,整个后背的衣服都被冷汗浸湿了。
一根烟只是三口就被他抽光了,他如同雕石僵硬的坐着,良久后,他起身失魂落魄的往外走,差点撞在门框上。
狱长眼疾手快的拉了他一下,令狱长心惊的是,他竟然发现楚熙辰在发抖。
他看向俊容惨白的男人,有些担忧的问:“楚总,你没事吧?”
楚熙辰甩开他的手,出了典狱长的办公室,往外走去。
狱长见他整个人不对劲,不放心的跟了出来,一直跟在他的身后,时刻注意着他。
哲恺在监狱外等着,看到楚熙辰立马下了车,绕到另一边拉开后面的车门。
看到失魂落魄的男人,他心里一惊,这个向来温漠寡淡的人,脸上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灰败死寂的表情。
楚熙辰走近后,哲恺看着他惨白吓人的脸色,心里的疑惑愈发的浓烈,但一句话也不敢多问。
楚熙辰坐上车后,哲恺也绕过车头上了车,从后视镜中看了一眼男人,硬着头皮问道:“楚总,是回公司还是去医院?”
楚熙辰像个石像一般,坐着没有动一下,也没有吭声,好像整个世界崩塌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