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良久,房间之中愣是没有一个人讲出话来,陷入一种尴尬的沉寂。
刘三吾双眼微眯,看向詹徽问道:“那你可知……陛下对此事可有作出什么反应来?他们又开始作此行径,陛下岂能坐视不理?”
詹徽摇了摇头,有些费解地蹙起眉来:
“以陛下的耳目之灵通,想必也早已经探听到了此事,但陛下的行程合宫皆知。”
“每日无非就是处理处理奏疏,或是去御花园里看看他种的那些品相平庸的藤蔓,要么就有事没事去炼丹司转悠转悠,操心他的长生大计……”
“对鹤庆候、怀远侯、舳舻候等,且不说勒令他们不可行不法之事,就是格外召见,也未曾有过。”
这才是令詹徽最发愁的事儿——朱允熥没管!
刘三吾和傅友文交换了一个讳莫如深的眼神,各自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这些消息,就算他们不费心去打听,也偶尔能听到不少。
至于御花园那一大片红薯地。
既然这么大张旗鼓地种下去了,而且收拾、处理、照顾这样大片地方需要的人手也不少,种的是什么东西当然不可能再保密得住了。
刘三吾沉吟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气道:“詹大人的意思是……陛下或许也无法了?干脆听之任之?”
詹徽双手交叠在一起无奈地拍了拍。
露出一副为难的面色:“刘学士学识渊博,心中可有任何解法?”
他轻叹了一口气,压着声音道:“谁不知道当今陛下是以淮西勋贵为倚靠走到如今的?便是之前淮西勋贵并未表现出与陛下不和的征兆……秦王、晋王还虎视眈眈着陛下身下的那张椅子。”
“陛下不是不想动淮西勋贵,而是不能!”
这一点,三人各自都心知肚明:说白了,就算当上了皇帝,若非真正掌握了「拳」,终究会受人掣肘。
而如今大明的这位少帝手中的「权」,一半是自身身份和血统带来的,另外一半则是借了淮西勋贵的「拳」……
傅友文点了点头:“一旦陛下动了,后果一样很难预料,除非陛下手里掌握着能够同时压服淮西勋贵和诸多藩王的能力,但很显然……”
“陛下如今的火候确实还不够。”傅友文以双指指腹在茶几上重重地点了几下,“如今陛下还能稳住心态,保持一如往常的样子,反而是对的。”
他说的这些,詹徽自然也明白。
他拧紧了眉头道:“可一直这样,也不是办法,陛下插手或者不插手……都不行!”
傅友文摊了摊手,几乎有些自暴自弃地道:“这普天之下能压得住他们的,先帝算一个,已故懿文太子算半个,如今这局面啊,除非先帝从棺材里蹦出来!”
傅友文不会知道。
自己随口一句吐槽,竟然默默道出了几分内幕。
当然,他也正是因为认为朱元璋已经死透了,才会说出这种话来——都下葬了好几个月的人了,怎么可能从棺材里蹦出来嘛?
“先帝?先帝都驾崩多久了?”詹徽没好气地白了傅友文一眼。
傅友文也回了他一个白眼:“所以啊,是死局!”
而以这个时代的目光来看,这的确是一个死局了。
否则历史上朱元璋也不至于到了晚年,还要处心积虑地造一个蓝玉案出来,杀个人头滚滚——注定降不住的人,不管他有没有错处,都得死。
虽然后世也有说朱元璋杀这么多武将,杀错了,杀可惜了,这才导致了朱棣后来靖难的成功,可就算朱元璋留下了这群淮西勋贵轻松收拾了朱棣,往后的建文朝又当如何?
或许可以说,就是如今这般情形了。
而朱允炆……又可有处理这一摊子事的能力?
面对眼前这摊事儿。
一时之间。
三名当朝风头正劲的大员,竟各自都是一副满面愁容的样子,相顾无言……
良久,刘三吾略显苍老的声音才打破了沉寂:“或许,我们该先和陛下通通气去。”
听到他这话。
詹徽和傅友文二人面上齐齐露出一抹抗拒的神色——除非工作需要,他们实在不想单独面对那位,看似稚嫩,实际上肚子里冒黑水儿的少年。
之前几次的前车之鉴都快给他们造成心理阴影了。
当然。
这还不是主要原因。
毕竟人在官场混,哪儿有不挨刀的,哥几个就没有心理素质差的。
詹徽双眼微眯,意味深长地道:“刘学士,此事可与旁的事情不可同日而语。”
“你要同一个皇帝去探讨他……无论是进一步还是退一步,都岌岌可危的位置吗?况且这皇帝,还是咱们这位长了八百零一个心眼子的少帝。”
傅友文虽没有说话。
却和詹徽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这才是他们的顾虑——事情太敏感了!身为臣子,在这种情况下,无论说什么,或许都是错的,或许就会触怒龙颜惹祸上身——在圆滑和明哲保身这一点上,詹徽和傅友文向来是共同进退,不谋而合的。
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这个道理可以应用于任何时候。
他们三个人会因为有同样的目标而聚在一起。
自然也会因为利益点的不同,而出现分歧。
刘三吾这才觉察出味儿来。
先是露出一抹恍然,随后脸上便露出一丝不忿之意:“你们……原来你们想的是这个!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倒只想着保住你们的地位、爱惜自身的性命!”在刘三吾看来,这是为人所不齿的。
他只知道。
现在大明皇朝能压制淮西勋贵的人几个月之前驾崩了,这群淮西勋贵压抑许久过后终于开始试探起来,往后必然要一发不可收拾……
再加上不甘心的藩王可能搅和其中。
最终……大明势必要再次陷入一片混乱。
“二十几年前那个满目疮痍的中原,老夫看够了!就算现在是个死局,我们也当用尽所有的办法去尝试,去阻止才对!”
文人、读书人,要么道貌岸然从头顶黑到脚底板去,要么大义凛然认死理。
刘三吾从来都是后者。
顿了顿,他似是在耐心安抚、劝导詹徽、傅友文二人一般,道:“陛下之前能让淮西勋贵老老实实这么长时间的手段,目前来说还是你我三人都不知道的,若是能陈情利害、问一问陛下,集你我几人之力,说不准……能另辟蹊径地找到破局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