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要睡了。”
林英一个翻身,背对着她躺了下去。
静之偷摸在他身后皱了皱鼻子。
窗外的月光洒进屋内,给屋里的家具都晕上了一层浅淡的银光。
林英红得发亮的耳朵就支在眼前,静之很难不捏住把玩一番。
她往他的方向挪了挪,一手伸到被子里,轻轻搭在他腰上。
一手轻柔的揉着他软软的,还在发热的耳垂。
她的声音有些心不在焉,仿佛随口问了一句。
“表白那晚,你都那么主动了……后面怎么又缩回去了?”
林英身子没动,头转过一点。
余光稍稍能瞄到她,他就停止了动作。
“那天……是我唐突了。”
抱他的手,轻轻扇了一下他的腹部。
静之更加搂紧他一点,就连膝盖也弯成了他腿弯的弧度,整个人与他侧着紧紧相贴。
她没好气的说:
“我们都在一起了,说什么唐不唐突。”
“重新说,别说我不爱听的,也别说客套话。”
林英把脸又扭过来一点弧度。
他总觉得她今晚怪怪的。
好像有什么心事,又带着几分不可名状的黏糊跟不安。
为什么会不安?
是因为他的态度吗?
林英放下那点矜持,转过身子,将她轻轻扣进怀里。
诉说着自己的心路历程。
“那天,你和钟先生……那样,说完全不吃醋,是不可能的。”
“还有,花店的那祖孙三代……”
“都是你跟小鹰的延续。”
“我……”
他话音停住了一会儿。
静之蹭蹭他的胸口,轻轻催了一句:“说出来,我想听。”
尾音好似有些发颤。
陷入自己思绪里的林英没有发现。
他抿了下唇,沉声说道:
“我……其实很介意。”
“在你面前,我不想表现得那么小气。”
静之微微抬起头,看着他坚毅的下巴,“所以你就憋着两股气,可劲儿的造作我呗。”
林英暗暗为自己喊了一声冤。
哪里有可劲儿的造作。
她后来不是砰的一下,变成猫了嘛。
静之没好气的捏一把他的侧腰,“还皱眉?不服气啊?”
“……没。”
静之突然安静下来,捧着他的脸直看。
仿佛要把这张容颜一点一点的刻到心里去。
林英眨了一下眼,眸子挪动两分,想对上她的眼神。
却发现她快速把脸又藏回了他肩窝里。
“……怎么了?”
她没说话,只是抵着他的肩轻轻摇头。
“乖了,变回人身,你就回自己房间睡好不好?还未成婚,不可如此。”
他小声劝着,说话又轻又慢。
害羞的那点小心思,却被静之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炸得无影无踪。
她说:“小英,我们……不结婚好不好?”
脸上血色一朝褪尽。
林英压下眉头。
脑子里第一个冒出来的,还是那个年轻的医生。
他拿住她的肩,微微后推。
本想质问她,却发现她已然泪流满面。
林英心一紧,手上立马松了劲儿。
“怎,怎么了?你别哭。”
泪珠子一颗还没滚出来,另外一颗已经在眼里聚起。
静之用力眨掉眼泪,使得自己的视线清晰一些。
“小英……”
她抽噎了一下,又说:“我不想结婚……”
林英一头雾水,看她哭得这么厉害,又心疼得要命。
他抬手轻轻抹去她的泪,捧住她的脸问:“有什么事情,你告诉我,我们一起承担。”
静之这么反常的原因,还需来到昨晚。
静之一直以为,是自己修炼得不够努力,才会导致她人形坚持不了多长时间。
可没想到半个多月过去了。
她不仅毫无寸进,更是偶尔陷入了脑雾状态。
她跟金童提了一嘴后,金童这才抓住了那丝被他略过的那丝灵光。
【之前就想跟你说,但我怎么也想不起来,好在你今天提醒了我。】
【你识海有几条裂缝你自己修炼的时候,应该也能看到吧。】
【静之(点头):是。但我这段时间已经努力修炼了,就想修复它呢。】
金童悠悠的叹了口气,跟她说,识海修复不是补块布那么简单,随便用灵力堵一堵就能好的了的。
静之当然急了。
她跟林英好不容易才在一起,她出问题了,那他怎么办。
金童作为太上老君座下童子,自然知道一些秘法。
【修复识海,在天界的话,不算是什么难事。】
【但是如今你在人间,有一些主药材这里压根儿就没有。】
【你识海裂开的位置,靠近情根源头,越是被你深刻爱着的,就越容易被你忘记。】
【你这种情况,会越来越严重。】
……
昨夜林英睡后。
她爬起来看了他一宿。
有时候看着看着,有那么一瞬间,一种诡异的陌生感突然就出现了。
她开始慌了。
如若不是两人相爱的种种记忆,她想,她是走不到这里的。
如今她要忘了他了。
那今后的世界,她该怎么坚持得下去。
……
静之凝视着眼前的林英,说不出一句解释。
若是告诉他,这是遭雷劈了的后遗症,他这种责任心重的人,不得分分钟自责死。
“我就是……不想结。”
林英静静的看了她几秒,随后点了点头,“不结就不结,你别哭了。”
这件事,对他来说,应当是十分重要的。
静之满怀着抱歉,又投入了他的怀抱。
嘴里不停跟他念叨着,没有喜欢别人,是她的问题。
林英又是心疼,又是不解。
当即拉起她的手,给她把起了脉。
金童看着这对命运多舛的恋人,猛的叹息一声。
【没用的,把出来脉,没有药治,他只会更自责。】
此话一出,含着泪的静之立马抽回手。
“不,不用把了,我也是医生,我自己的问题我知道。”
林英眉头紧锁,“是什么病?”
她支支吾吾的,“可,可能是脑子有病。”
脑子出现问题了?
林英捏了捏眉心,这倒真是大问题。
“什么症状?”
她不敢多说,只提了下,她可能会忘记一些东西,但对寿命无碍。
林英这才缓缓松了口气,把她搂进怀里。
“没事,忘了的话,我会告诉你的。”
……
林英没想到的是,她忘了的时候,如果连他也忘了。
到那时,又该怎么办?
……
三个月以后。
情况更加糟糕了。
静之经常一觉醒来,拿异常陌生且慌乱的神情看着林英。
说不受伤,是不可能的。
林英压下心痛,重复着每天都要讲的一句话。
“我叫林英,我是你的男朋友。”
这时候,静之总会一脸狐疑的看着他。
那怀疑的眼神,让林英更是难受至极。
事态愈加糟糕。
直到有一天。
她完全忘记了。
举起剑,冷着脸对着他。
“登徒子,抱我干什么?蹲下,抱头!说sorry,sir!”
“静之……”林英红了眼眶,她难道不爱他了吗?
已经把他们之间的爱都忘光光了吗?
见到他眼里闪烁着的泪花,静之皱了皱眉,抬手揉上太阳穴。
“别套近乎,我—”
时间停止。
心如死灰的林英,举剑捂头的静之,一脸纠结的几个徒弟,和捂嘴流泪的老娟……
许多人,在这一瞬间,都停止了动作。
小天道擦了擦一脑门子的汗。
尽管知道静之他们看不到,它也站了起来对他们说了声抱歉。
“这事儿是我错,我会想办法修复你的识海的,林英这边,我也会好好处理,助他安稳过一生,你就放心的去下个世界吧。”
他一挥手,静之就消失在屋子里。
悬在空中的剑哐的一声落下。
林英眼角的那颗泪,终于还是落了下来。
阿十走了过去,把剑捡起来,“师父你哭啥,我们找到房子住了,你还不开心啊?”
林英愣愣的看着他,眼眶的热度还未来得及褪下。
他只觉得心空空的,好像有什么东西被他忽略了。
老娟蹙着眉头四下看了看。
不对啊,她今天是过来干啥的?
林英压下那种怪异感,抬手抹去眼角的湿润,走过去慢慢推着老娟的轮椅往外走。
“您是过来收租的吧,等会我把钱给您打过去卡里。”
……
心焦的小天道,还留着个破绽在这里……
又过一天。
林英出门看风水。
阿十正在家打扫着卫生,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他扫把一撂,刚接起电话,就被对面慌张的语气给吓得慌了神。
对方说,林英在他家晕过去了。
毫无征兆的,刚打开公事包就晕了。
阿十软着腿,叫上还在家的老三一同去把林英接了回来。
一同被接回来的,还有他那个半敞着的公事包。
林英已经昏了两日。
第三天醒过来,他就趔趄着脚步,跌跌撞撞的,一把扑到书桌上,翻找着公事包里的东西。
阿十拦都拦不住,赶紧放了托盘,想过去扶他。
没想到却被快疯魔的林英,一把推开。
一条都快风干了的尾巴,毛色有些黯淡,被一双颤抖着的手捧了出来。
阿十眼睁睁的看着林英把尾巴紧紧抱进怀里,泣不成声。
“之之,之之……”
“我不会忘了你的……”
“永远不会……”
……
小天道如何发现不了。
“拨乱反正”,一向是它该做的事。
时空又停。
那条尾巴在转瞬中,被移到了天道手中。
手又一挥。
跪坐在地的林英两日滴水未进,这下彻底软了身子,晕倒在地。
阿十晃了晃头,刚刚发生什么了?
怎么师父又掉地上了。
他抱起林英,轻轻的把他放在床上。
刚想端粥时,耳边却突然听闻林英一句脆弱的呢喃:
“不要……”
不要什么?
不要吃粥?
阿十不懂,只是一把撇开他的手,端起粥就朝外走。
不吃粥算了,他去煮点好消化的汤面。
呢喃又起。
“不能……”
“不能忘……”
“之之……”
小天道没有尝过爱情的苦。
它实在不明白,为何他的潜意识仍在和它的法术顽强抵抗着。
两个人都忘了,总好过一个人独自舔舐伤口。
为什么林英那么执着呢?
他这一执着,又晕了三天。
潜意识里,不停回忆着他和静之的种种。
小天道怕他给它耗死,终于是放弃消去他的记忆了。
好在。
林英醒后,一切正常了。
只是变得爱种花了而已。
原本被他种满菊花的后院,一朝全换成了香香软软的铃兰。
白色的花朵,一簇簇,一丛丛,随风轻轻摇曳着。
暗香浮动,月近黄昏。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他收了好多徒弟。
陌生的面孔变得熟悉,熟悉的面孔又一个个的离他而去。
院子里的花根扎得越来越深。
枯萎,花落成泥,又成了养分,为新的花朵提供肥料。
新的花长出来了,还是如当初一般的铃兰花,清透,小巧,又带着一点可爱。
林英无事的时候,总是喜欢坐在廊下的椅子上。
一杯茶,一看就是一下午。
那声猫叫,再未响起过。
所有的爱,他从未再跟任何人提及。
爱一样。
痛,也一样。
若是关于她的点点滴滴。
即使是痛楚,他也不想忘掉任何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