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知白抬手,示意安静说:
“辩论的题目就定为‘科学院讲义是否应当允许外传’。
正方观点:知识应当共享;反方观点:学术成果应当保护。”
陆知白点头又思索片刻:
“辩论规则如下:每方五人,轮流发言;每人限时一盏茶;
最后由评委和在场观众投票,决定胜负。”
蹇义举手问道:“老师,胜负可有奖惩?”
陆知白笑道:“没想好,明天再说。”
方孝儒先是目光一亮,暗暗点头,但随后却又皱起眉头来。
只是忍住了没有开口。
陆知白又说:“明天上午就是辩论会了。今天的晚课就到这里,你们快先去准备吧,决定出阵营和名额。”
顿了一顿,又对李二牛和付畅说:“你们两个留下。”
所有学生起身,躬身行礼:“多谢院长!”
散课后,科学院的学子们纷纷离去,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热烈讨论着明日的辩论。
夏原吉等人,也离开了。
方孝儒这才上前,低声说:
“院长,辩论会此举甚妙。不过……”
他犹豫片刻,“国子监那边,可是要不满了吧……”
陆知白两手一摊:“不用管他们,明日我们不提就是了。”
他挑了挑眉头说:“这辩论会有诸多好处。但千好万好,总归都要付出代价。很不幸,国子监就是这个代价。”
“……”方孝孺摇了摇头,皱眉,也不再多劝,拱手道:“在下先回寝舍了,院长早些歇息吧。”
课后,暮色渐沉。
李二牛耷拉着脑袋站在教室后庭的梧桐树下,粗壮的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角。
树影间漏下的灯光,将他涨红的脸庞,分割成明暗交错的斑块。
“二牛啊……”陆知白的声音从廊下传来。
他背负双手,轻叹一声:“《论语》有云:‘质胜文则野’。你可知是何意?”
李二牛垂着头,露出些后悔的神情:“学、学生今天莽撞了……”
“《礼记》有言:‘君子隐恶而扬善’。”陆知白仰头望着廊下的灯笼,“你今日当众揪人衣领,与市井斗殴何异?”
李二牛涨红了脸:“先生,俺、俺就是气不过……”
“气不过?”陆知白微微一笑,“你这性子,还是去做武夫吧。”
李二牛顿时挠了挠头,嘴硬道:“我不想……”
又连连表态:“院长,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这么莽撞了,唉,我一定好好读书……”
陆知白笑问道:“去年你文章被同窗嘲笑时,王教习是怎么做的?”
李二牛浑身一颤。
他偏想学文,文章作得不堪入目。
他记得清清楚楚——王教习是私下找他,在斋舍辅导到三更天。
陆知白接着问:“你当众揭发,手段激烈,可曾想过,人家以后还要不要做人了?这叫社会性死亡。
若他一时羞愤投了井,留下一个重病的老母,又该如何是好……”
李二牛沉默不能应对。
他听出了话音里的一丝失望。
陆知白看着这十来岁的少年,叹道:
“《道德经》言‘损有余而补不足’。惩戒亦当如医者用药,岂能一味用猛?你这莽气,也该损损,补上仁义。”
顿了一顿,又温声说:“我晓得你对我极为崇敬。但你这性子,鲁莽太过。
光读书是不行的,一定要切实的,在行动上有所转变。要不然人情世故课,开了又有什么用?”
不远处,传来斋舍里的念书声,有个大声的,正念到“导之以德,齐之以礼”。
“学生真的知错了!”李二牛重重叩首,神色无奈,“可、可学生还是觉得学院有自己的规矩,偷偷兜售笔记就是不对啊……”
陆知白又要叹气了:“你可以有你的观点,但是,能不能换一种后果更少的手段?
你记住,善心若不用善法,善因未必结善果。”
李二牛正在琢磨,陆知白的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
“二牛,这次辩论,你和付畅一组,选正方。”
李二牛猛地抬头,铜铃般的眼睛瞪得溜圆:“先、先生!您让俺替那帮卖笔记的说话?!”
他本以为先生会罚他抄书,或是杖责,却没想到……
这一手,也太狠了吧。
陆知白微微一笑,灯光映着他沉静的面容:
“你既认定卖笔记罪大恶极,可敢为对立之言?
你站在他们的角度,好好想一想,有利于化解你的固执。”
李二牛仍是张口结舌,满脸的惊诧。
“你怕了?”陆知白抬眼看他,唇角微扬,却无笑意。
“学生……领罚。”李二牛回过神来,闷声应道,喉结艰难地滚动。
陆知白笑道:“回去吧,把付畅叫来。”
李二牛走到阴影里的付畅面前。
两个人四目相对,都颇有几分不自在。
李二牛低声说:“院长叫你。”
付畅过来时,袖口还在发抖。
灯光下,陆知白注意到他中指有长期抄书留下的茧子。
付畅直接就在他面前跪了下来,叩首道:“学生私自售卖笔记……请侯爷处罚……”
“起来说话。”陆知白脸上挂着淡淡笑容,“你母亲……得的是什么病?是肺痨?”
付畅脸色发白的点点头,神色沉重,低声说:
“侯爷,我想要退学,回去照顾母亲……”
陆知白挑眉问道:“退学干嘛呀?转头人家还以为你被开除了。”
他又叹了口气:“这事情我也有责任。有些东西普通的学子并不清楚。比如学院学生和家属,可以享受的医疗资源……”
付畅叹道:“侯爷说笑了,您日理万机,哪有空管这些小事……”
陆知白点头说:“是啊,还是有不到位的地方。”
“不过,医学研究所正缺肺痨的病例呢!”陆知白眨眨眼,“新研制的‘百部合剂’,缺人试药……”
付畅猛地抬头,眼中发亮:“侯爷!我娘她……我……”
“知道知道~”陆知白摆摆手,从怀中掏出一份白纸,“你要是愿意,就写一封申请吧。”
他忽然正色,“不过,本侯把话说前头——”
“第一,诊金全免;第二,若有不测,本院养你全家老小;第三……嗯,就是得到应天来。”
付畅的眼泪“吧嗒”砸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