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一章
张传世一缓过这口气,随即扯着嗓子就开骂:
“你他娘年纪轻轻的就装病,能站得直身体还要在大人面前装闪了腰让我背——”
他还没嚷完,谢先生就伸手压住了他的脑袋:
“好厉害啊,你这大人好厉害,我的行头不在,就是在这里我也引不走,引不引得走呢?还得试试才知道——”
谢先生的手掌阴凉,没有半分温度,而且力大无穷。
到了此时,他与赵福生双方都似是隐约猜出了对方身份,却都在装聋作哑,没有将彼此信息挑明。
张传世只觉得寒气自后颈处压了下来,他像是被鬼掐住了脖子,骂声咽回了肚里,接着就听这谢先生念道:
“怎么驭鬼了完全察觉不出来有这两个大货呢?我先前摇了铃,是感觉她驭鬼,但状态很稳,不像是有这两个大货啊——”
他自言自语。
陈多子站在他身侧,看他神情激动,眼珠抖个不停。
经历过先前马车上谢先生吃硬饼崩掉了大牙的事件后,一股不妙的预感涌上了陈多子的心头。
她看着谢先生,颤巍巍的伸手向他一指:
“谢、谢先生,你的眼珠、眼珠好像不太对劲——”
话音刚落,谢先生的眼珠像是失去了控制一般开始在体内乱转,接着‘啵’的响声中,一颗滴圆的眼珠带着雪白的筋脉残根,像是一颗长了根须的特殊‘种子’,竟然从他眼眶里滚落了出来。
‘咚。’
张传世的后脑勺像是被某个阴凉的软弹之物撞了一下。
“什么东西?”
张传世话虽这么说,身体反应却很快,伸手摸到后脑勺,正巧握住了一个如鸡蛋般大小的圆软之物——再结合陈多子的惨叫,他立马哆嗦:
“是、是眼睛?”
“对对对,张师傅,是这么谢先生的眼珠子掉出来啦。”
陈多子慌忙道。
谢先生则十分镇定:
“人年纪大了,掉牙掉眼睛都是常事,没关系,小张,你把这眼珠捡好,洗一洗装进眼眶就是,老物件了,洗洗能用的。”
张传世这下不敢牙尖嘴利,恭恭敬敬应是,双手如捧圣物,颤声哀求陈多子:
“陈娘子行个方便,替我打点水来。”
陈多子小跑着离开,要了水碗端过来,张传世小心翼翼的将眼珠子泡进去。
他不敢碰这邪物——谢先生显然非正常人,他用的眼睛说不定也不正常。
想到这里,张传世总觉得手心发痒,恨不能用力蹭掉一层皮。
谢先生取了淌水的眼珠,甩了几下之后用力塞回自己的眼眶内。
那眼珠沾了水,像是源源不绝的眼泪,顺着他眼眶往外流,他动作熟悉的抬起衣袖去擦眼睛。
“……”
这一幕看得众人不敢出声。
……
谢先生的举动虽说引起了一小波骚动,但定安楼内其他人的注意力则全都聚在了赵福生召唤出来的鬼神之上。
虽说之前武少春以鬼的力量抹去定安楼的鬼印之事让清正坊内的众人知道了这一行人中有驭鬼者,极有可能是哪地镇魔司的强人。
可赵福生再召唤出双鬼之后,依旧将上阳郡的人吓得不轻。
“鬼——”
“双鬼——”
……
定安楼内的人吓得软了腿。
但赵福生留意到,上阳郡的人见到门神现世时,并不如金县亦或其他地方的人见鬼一般的惊恐。
虽说人见了鬼会畏惧是情理之中的事,但众人却并没有吓得屁滚尿流,反倒在初时的惊骇后又重新变得镇定。
“我抹你一个鬼印,还你一个鬼印。”
赵福生将上阳郡的情况看在眼中,笑着说了一声。
1000功德值被消耗,门神的烙印取代了先前的血红圆印,占据了定安楼两扇大门。
刘掌柜强挤出笑意:
“多谢大人美意,只是我们清正坊情况复杂,非马大人的印记不能挡……”他语气幽幽,又叹息了一声:
“这位大人,你们既然是驭鬼者,想必是同属镇魔司,大家也是自己人,又何不给个面子——”
他话没说完,便听有人‘嗤’笑了一声。
这一声笑吸引了赵福生等人注意。
只见谢先生揉着泛红的眼睛,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看众人都看自己,谢先生愣了一愣,刘掌柜看着他:
“不知我说了什么话,竟如此可笑,引这位先生发笑呢?”
他不安的探头看了一眼外间,不知何时天色已经慢慢的黑了下去。
从敞开的大门往外看,定安楼外的街道被两侧的灯笼照亮。
可是道路的尽头不知何时突然出现了翻涌的黑雾,这黑雾来势汹汹,翻涌着将沿途的屋子‘吞噬’。
刘掌柜的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急忙招呼伙计:
“熄灯、熄灯——”
谢先生按揉着重新塞回眼眶的眼珠子,笑着道:
“我笑你有眼无珠,眼光不行。”
“你——”
刘掌柜被他这一奚落,心中恼怒。
不过他是生意人,在定安楼做事,接待的是贵宾,也会看人,知道哪些人能惹,哪些人不能惹。
这谢先生看着年纪不大,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说话也温声细语,但就是给他一种沉沉的压力。
被他一嘲讽,刘掌柜连反驳的话也说不出,与他一对视,心下先寒了半截。
“我说了,不用熄灯。”
赵福生淡淡说了一声,接着一拍身边的小孩头顶:
“满周,关门!”
小孩没有说话。
两根细得几乎肉眼无法看见的鬼线从她发丝之中钻出,倏地粘住了大开的门,鬼线一动,门板随即被推送着合并。
同一时刻,门板上的鬼神烙印受到厉鬼气息的刺激马上复苏。
血光之中鬼神的影子示现,仅只是冲天的血光就将蒯满周的鬼线截断。
“好强大的力量——”
谢先生惊叹了一声。
房门被关上。
蒯满周面无表情的侧了一下头。
两道血光在她脸侧浮现,将小孩的双颊切出两条伤痕。
皮肉破裂开,内里先是涌出一阵黑气,接着才有暗红的血液涌出。
只是在那黑气萦绕下,流出的血流顷刻间化为一朵朵盛开的花纹,烙印在小孩苍白的脸颊上,显得有些诡异。
细密的黑线拉扯着裂开的皮肉,瞬间将伤口缝合。
赵福生意识到不对劲儿,低头捧起小孩的脸看时,她伤口的位置只剩下了淡淡的血迹纹印,看不到伤处。
纵使没看到伤口,但赵福生却察觉到了鬼气的波动,也意识到了先前二鬼交锋。
她心里隐隐有些后悔。
……
刘掌柜等人只是普通人,无法看到先前蒯满周施展的鬼线,更无法看到二鬼力量短暂的对峙。
他只听到赵福生话音一落,大门便立即关闭,心下不由一惊。
屋外寒风、细雨都尽数被挡住——那团从远处席卷而来的浓浓黑雾也被大门挡在了外头。
虽说看不到鬼雾的动向,可众人心中的焦灼并没有减轻。
许多趴在楼梯处往下偷看的人顿时急了:
“这下可如何是好?”
“马大人打的印没了,我们当时高价住定安楼,为的就是这护身的印信啊——”
“都怪这些不知从哪里来的外乡人——”
“……”指责声纷纷。
事情到了这一地步,出乎了刘掌柜意料之外。
赵福生一行人性格强势,行事作风也很霸道,且有两个驭鬼者,一般人根本惹不起。
他们初来乍到,不知天高地厚——好汉不吃眼前亏,刘掌柜哪敢在这会儿犟嘴,深怕无人撑腰,只靠定安楼的名头唬不住人。
当务之急,是要先安抚楼里的客人。
“大家别急。”
他一想清楚厉害关系,立即就道:
“咱们定安楼的名气可不仅只是靠楚王,也非只靠马大人的印记,最重要的是这里离镇魔司近。”
刘掌柜话音一落,此起彼伏的抱怨声立即停止。
“镇魔司内还有朱大人在,朱大人的性格你们难道不清楚吗?他最是照顾清正坊内的,要是知道我们这边出事,朱大人会即刻赶来的。”
“是——”
其他人大松了口气,庆幸道:
“朱大人还在。”
“今夜本来好端端的,都是这些外乡来客——”
提起朱光岭,众人有些心安,但难免抱怨赵福生等人带来了祸患。
张传世有些惊奇:
“你们这些土鳖、乡巴佬,咱们大人在这里,你们竟然提什么朱大人,真是有眼无珠。”
“你们才是土鳖。”
其他人不客气的道。
“听说是徐州来的。”
“小地方人——”
七嘴八舌的声音响起,楼上的人仗着发声的人多,竟不大将张传世放在眼里,都对他指指点点的。
张传世从加入镇魔司以来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初时惊了一下,等到醒悟过来便不服输了:
“嘿,你们嘴还怪会说的。”
范无救与范必死也脸色阴沉,对赵福生道:
“大人,这些刁民对你不敬,不如给他们一个教训。”
他们与张传世平时斗嘴打闹,可那属于内部不和,对外时则是团结一致。
一旁谢先生也点头。
赵福生却从这些人的话中听出言外之意。
她看向刘掌柜:
“朱光岭如今还没疯?竟然还会维护清正坊百姓?”
刘掌柜心急如焚。
屋外寒风‘呜呜’的刮,细听之下似是能听到若隐似无的啜泣。
他身上披的斗缝不知何时落地,听到赵福生说话,他这才回过神,难掩焦急:
“朱大人是上阳郡的驭鬼者,对上阳郡一向很照顾的,是爱民如子的好大人!”
刘掌柜的话出乎了赵福生意料之外。
她正待还要再问,却听刘掌柜道:
“我总觉得今夜有些不大对劲儿,那风是不是比昨夜大些——”
话音一落,便听外头‘呜呜’两声风响。
夜风刮过屋顶,急骤的雨如鼓点般‘啪啪啪’打在屋顶上。
一部分瓦片被掀起,接着‘哐哐’落地碎裂。
这在寒夜之中显得格外刺耳。
今夜的雨势好像与往常不同,风声也格外的猛。
那夜风刮过屋顶发出凄厉的声响,像是夹杂着女子怨毒的幽泣。
“是要大点——”
一个伙计不安的捏紧了腰间的汗巾,颤声应了一句。
话音刚落,便听一道凄长的惨叫声响起:‘呜——’
劲风阵阵,刮掠过屋顶,接着像是有木材等巨物被拦腰撕折断,无数碎石泥沙‘啪嗒’落地。
这阵声音太大,甚至压过了雨声与风声。
赵福生听着这声响,像是谁家的屋子被风刮倒了似的。
定安楼内的人不约而同的吞了口唾沫,所有人脸上露出绝望的神情。
“啊——”伴随着屋子坍塌的声响,有一道充满了绝望、惊恐的惨叫声响起。
赵福生随即敏锐的察觉到了浓烈的怨煞之气。
封神榜的提示在她识海内响起:感应到劫级厉鬼气息靠近!
提示音刚一落,接着众人耳畔便听到了‘呜呜’的细声哭泣。
‘呜呜呜——’
一道女子的哭音从外面传来。
‘砰砰砰——’敲门声紧随其后,雨声一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砰砰砰。’
同一时刻,街道的另一端也听到了敲门声。
这些声响似是一个信号,一眨眼功夫,便席卷了清正坊。
‘砰砰砰。’
‘砰砰砰!’
无数的敲门声同时震响,整个清正坊内的地面也像是受到了这阵敲击声的影响,震荡不停。
声音形成一种强大的音波力量,竟变成了攻击,开始撞击墙壁、大门!
街道无数的屋子被这敲门声、哭泣声撕扯、变形。
同一时刻,定安楼的屋门也被敲响。
刘掌柜的身体颤抖不停,因抖动的幅度太大,他披在肩头的斗蓬落地。
“完了——”
他喃喃喊了一声。
近来清正坊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了,今夜像是尤为可怖。
往常的时候,马大人打下的鬼印还能稍护持一二,可今夜事发突然,城中马大人打的鬼印被人强行抹去,突然来到定安楼的这群陌生人中,那为首的‘大人’似是召唤厉鬼打了个鬼印。
也不知道这鬼印能不能挡得住厉鬼。
“希望那鬼不要过来——”他自言自语道,接着又懊悔:
“该先去镇魔司一趟,请朱大人过来坐镇。”
“都怪你!”他说完后,又咬牙切齿的看向了领路的老头儿,正要怒骂时,突然寒意将至。
‘嘤嘤嘤——’
一道女子若隐似无,像是要断了气的哭泣声突然在定安楼外响起。
众人身上立即浮出满身鸡皮疙瘩。
先前还相互指责的人不知何时已经躲进了角落,唯有刘掌柜等人避无可避,连喊人吹熄灯都失去了力气。
“怎么这么倒霉,哪家都不选,偏选了我们?”
刘掌柜脸色煞白,牙齿‘咯咯’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