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家的凶信传到太子府时,李怀肃还在上朝。
“二婶殆了?”
云媞猛地一愣,手中书册掉落在地上。
距离那次新春宫宴,已过了半月有余。如今已出了元宵,万物回春,正是欣欣向荣的时节,云媞没想到自己那个最能咋咋呼呼的二婶,就这么去了。
“人是怎么没的?”云媞起身,叫丫鬟更衣,“我得回去看看。”
孙氏是云媞的婶娘,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十余年。虽说云媞恨她帮着葛氏遮掩,可到底,孙氏也是牧鸳鸳的亲娘。她答应过妹妹,有妹妹在一日,便不动孙氏,不动牧家。
云媞边催着丫鬟给她换上带孝的衣裳,边问:“可派人通知宫里?”
“牧家那边,应该已经按例派人去了。”丫鬟答道。
云媞点头,轻叹了一声。
如今,她的妹妹也没了亲娘,等会儿还不知道该怎么伤心呢。
云媞选了绿萼陪自己回牧家,留下花嬷看家。
等大半日后,李怀肃回了府中,便被人直接请到云媞房中。
他只见云媞眼眶红肿,竟是哭过,心下一惊,“这是怎了?”
一封信笺,被直接挥到了李怀肃胸前,“殿下,你瞒得我好苦!”
李怀肃拾起,一看便知,这上面写的是牧鸳鸳一事。他心中一沉:“我原想着,待宫中传信,再告知你……因怕你伤心。”
“如今这般就不伤心了?”
云媞声音发颤,她用力闭上眼睛,忍着即将脱眶而出的泪水。
今日,她到了牧家,才知道二婶是自缢。临去之前,还给她留了一封信。
写这信的时候,孙氏已经有些神志不清,写得前言不搭后语。
云媞却越看越觉心惊。
最让她没想到的,是李怀肃明知道孙氏上门哭求,却将此事瞒得死死的,一个字都不曾透露给她。
他……不信她。
李怀肃见云媞浑身颤抖得厉害,显然是又气又伤心,生怕她情绪激动下,又要压不住痴儿。
男人上前一步,把云媞搂在怀里,“是我的不对,都是我的错。”
云媞被李怀肃抱住,身上仍然抖个不停。
她知道现在不是一门心思发泄情绪的时候,“我妹妹,到底是怎么回事?”
按理说,玉嫔薨逝,宫中应该发丧。
可如今,大半月过去了,什么信儿都没有。所有人都在假装牧鸳鸳还活着。
不,不对……
云媞眸光一暗。
宫中不是假装玉嫔还活着,而是……根本不在意,她已经死了。
玉嫔一个大活人,死得不明不白。
赏牧元庆一个五品官的官位,就堵住了牧家人的嘴。
只要玉嫔的死不张扬出去,牧家就还是天子姻亲。
好啊,真好……
怪不得二婶要自戕示警。
原来是她也没有办法,没有办法给女儿报仇!
云媞:“我妹妹到底是怎么死的?”
李怀肃长叹:“牧夫人来的那日,哭喊得厉害,咱们的人问了大半个时辰,都没问出一句准话。后来,孤在宫中打听,说是……急病。”
男人怀中,云媞眸光一淡。
不是急病。
二婶的信,她没全给李怀肃。
那信中,还附着一幅画。
是二婶怕自己识的字少,表达不清楚,方才把自己看到的,都画了出来。
牧鸳鸳不是急病。
她甚至不是自缢,是……
被害!
这样的手法,云媞在公主府中,就曾见到过!
若二婶没看错,牧鸳鸳就是被人害死的!
李怀肃还是不肯跟她说实话。
云媞心中冷笑一声,从男人怀中支起自己身子,“既是急病,为何宫中不肯发丧?又不是见不得人……”
这李怀肃是真的不知道。
他抿唇,沉吟了片刻才道:“或是……第一,因为玉嫔只是个嫔,位份低些,父皇不愿张扬。二,也是因为未出正月便传凶信,怕于国祚有碍,这才压了下来。”
“可若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为何要急着给牧家小儿封官?那岂不是堵嘴?”
“云媞,你错怪父皇了。”李怀肃见云媞一句一句只是逼问不休,连忙解释,“这官位,不是父皇主动要封,是木子恩为牧元庆请来的。父皇答允了而已。五品监察使也不是什么大官,父皇不会用这个堵嘴。真的,云媞,你信我。”
好半晌,李怀肃怀中,女孩终是轻轻点了点头。
“好,我信你。”
……个鬼!
第二日,李怀肃走后。
云媞叫进花嬷:“花嬷,我待你不薄,没想到……你还是更愿意做太子的人。”
花嬷一言不发。
“噗通”一声跪下。
李怀肃让她瞒着云媞,她心中也着实难受。可……那都是为了云媞的身子。
“你既不愿在我身边伺候,就回太子那边吧。”
“不……老奴不愿!老奴只愿跟着太子妃……”
“呵……”云媞轻笑一声,“可我,不敢信你了。”
“太子妃……”花嬷眼眶发热,她眼前晃过牧鸳鸳和她的小丫鬟桃花的模样,干脆一咬牙,“玉嫔的事,老奴可以为太子妃查个清楚。”
“哦?”云媞身形微动,“你怎么查?”
“老奴与御前的贺公公有些交情,还有别的老姊妹还未出宫的。老奴一定为太子妃打探个清清楚楚!”
至少,不能叫玉嫔和桃花,就这么白白死了。
沉吟片刻,云媞攥紧手指,眼中闪过一抹锐光,“去吧。”
可她心中,已多少了些乘算。
能在后宫之中,害死皇帝的妃嫔,还能这般遮掩得下来的……
怕是,也只有皇帝本人。
德昭帝,那个老头子!
此刻,宫中。
“糊涂!”
“当啷”一声。
一方砚台从御案上飞来,砸在地上。
墨汁飞溅上玄色衣角,看不出痕迹。
御案后,德昭帝胸口剧烈起伏,一双眼睛狠狠盯着下首跪着的木子恩。
德昭帝:“朕今日方才问清楚,玉嫔出事那日,你也在花园中。此事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说!说实话!”
木子恩在地上跪得笔直,面上带笑,“那玉嫔年轻,行事不检点,臣是为陛下清理门户!”
“胡说!”
德昭帝怒气不减。牧鸳鸳是他这几年唯一心爱的新宠,就这么死了,他自然咽不下这口气。
“就算玉嫔真有不检点,也轮不到你动手!你、你……”
处置妃嫔,是皇帝的特权。更何况,还是如玉嫔一样的得宠嫔妃?
“此乃天子家事,”木子恩温声道:“所以,父皇,您到底还是把儿臣当做外人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