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昆淡淡道：“有意思。”
“有意思？这话可不适合我这种人。”
段长平轻摇头。
“勇气这种词，理应用在那些奔赴灾厄、抗击瘟疫的医者身上，而不是我这样的人。”
欧阳昆沉默了片刻，缓缓摘下了脸上的面具。
一个苍老而疲惫的面庞显现出来。
尽管因药物显得年轻紧绷，但脸上却全无年轻人的生气与活力。
岁月的沉淀带来的，只有无尽的疲惫与悔恨，刻在他面无表情的脸上。
“我这一生，都在与瘟疫抗争。”
欧阳昆低声说道，声音沙哑却透着无力。
“尽管竭尽所能，我依然无法阻止那尸体山越堆越高。”
他的声音里藏着深深的痛楚。
“每天结束时，我面对的只有焚烧的尸体山。”
他缓缓说道：“无论我做什么，人依旧在死去，那燃烧的尸体山一日未断。”
“欧阳医师……”
“你知道吗？看着垂死之人无能为力，是何等绝望的感觉？”
欧阳昆的声音微微颤抖，脸上首次显露出厌恶的神情。
“那些人倒在田间，那田野最终成了他们的火葬场。
双手触及滚烫的灰烬……那种感觉，你可曾体会过？”
他的厌恶，不仅是对瘟疫的憎恨，更是对自己无力改变命运的绝望。
“瘟疫……它是恶魔。”
欧阳昆低声喃喃。
“但我却没有能与之抗衡的武器，饥荒或许可以用粮食暂时平息，而瘟疫却无药可治。无知让我一次次失败，而它肆虐不止。”
说到这里，他将目光转向混沌魔君。
“魔教给了我希望，他们许诺的‘科学’，能让我突破极限。”
“可是你也知道，科学家并非神灵。”
段长平叹了口气。
“他们只是人，给你的也不过是人的知识。”
欧阳昆脸上露出一丝扭曲的笑容。
“即便如此，我至少能找到一个借口。”
“借口？”
段长平眉头微皱。
“是的。”
欧阳昆闭上眼睛，声音微不可闻。
“当站在尸体山前时，这借口，至少能让我说服自己……我已经尽力了。”
欧阳昆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不是现在这双干净的手，而是被血与泪浸透、染满瘟疫的手。
“活着的人，永远无法战胜瘟疫，我已不再妄想胜利，只想为这垂垂老矣的身躯和破碎不堪的心灵，寻一处逃避现实的安息之所。”
他声音低沉，仿佛自语，又像在告解，“只是……我需要一个尽力了的理由，哪怕是虚伪的，也可以掩盖这份逃避的懦弱，为此……我必须尽力。”
他缓缓抬起头，眼神沉如死水，望向对面那个男人——段长平。
“若与魔教合作，能让我有一个尽力的借口，我别无选择。”
混沌魔君满意地笑了，仿佛胜券在握，伸出了那只笼罩着暗红雾气的手。
“没错，我的科学家们，可以为您提供无尽的知识。”
然而，欧阳昆的目光却没有落在混沌魔君身上。
他看着的，依然是段长平。
这一刻，混沌魔君脸上的笑容凝滞了。
他察觉到了什么。
欧阳昆的话，根本不是对他说的。
而段长平，则始终冷静地注视着欧阳昆，眉宇间透着一抹沉思。
“他到底想干什么？”
段长平心中闪过一丝疑惑，但更多的是不安。
他看着眼前这个疲惫破碎的老人，试图猜测对方真正的意图。
段长平终于开口了，声音平静，却透着一种无法忽视的力量。
“自从我接触魔教，了解他们的本质后，就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破解他们理念的方法，科学——这个概念本身的漏洞与缺陷。”
欧阳昆皱起眉头，声音微微沙哑。
“找到答案了吗？”
“没有。”
段长平坦然回答，目光却越发锋利。
“科学这一理念是近乎完美的。若错误，他们也愿意承认；若正确，他们也可以验证，想用逻辑推翻科学，本身就不合逻辑。”
“既然如此，对话到此为止。”
欧阳昆话音未落，段长平却突然一顿，眼神陡然一变。
“但‘科学家’会犯错。”
这短短一句话，像是一道锐利的刀锋，直刺人心。
“这是诡辩。”
欧阳昆冷冷说道。
“或许，但自称贤者的那些人，给中华带来的是什么？仇恨与混乱，若不是为了招揽您，他们甚至不屑于将知识与您共享。”
欧阳昆的脸色更加阴沉。
“你说得没错，可对我来说，那已经足够了，只要他们能给予我最好的医术，给我一个尽力的借口，那就足够了，我……只想找到一个可以藏起无力和失败的地方。”
“欧阳医师，您真的无所期望吗？”
段长平不动声色地问道，目光直视欧阳昆。
“没有。”
“若真的毫无期望，又为何背叛自己？”
“为了更高明的医术。”
“那更高明的医术，为的是什么？”
“为了……更少的死亡。”
段长平眼神微微一变，声音越发低沉却掷地有声。
“那您记得您救活的生命吗？”
欧阳昆微微一怔，沉默了下来。
他看着段长平，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
段长平却毫不留情地继续道：“您是否还记得，那些在您手中重获新生的人？还是说，您只能记住那些烧在火堆上的尸体？”
“我救活的人太少了，少得……不足为傲。”
“有些人看人只是数字，有些人却将每一个人看作鲜活的生命。”
段长平缓缓说道：“而您现在，将这两种视角混在一起，苛责自己，却忽视了您真正做过的事。”
欧阳昆的眼神开始动摇，他喃喃道：“我……”
“如果您只将人看作数字，为何每一位逝者都让您痛苦至此？如果您将人看作生命，为何不去看看那些活着的人？”
段长平迈上一步，语气里透着一种压迫感，却又带着炽热的希望。
“与其否定您一生所走的路，不如转身看看，那些您救活的人！”
他的声音不高，但却如同雷霆般在欧阳昆心中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