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新的一年马上到来。深州城连日细雨绵绵,天气十分寒冷。在这个岁末年终下雨的夜晚,陆自明独自一人呆在办公室里,想起翁同龢有句云“三十年华明日是”,感慨良多。自从和王梅芳分手后,这一年多来,人生仿佛进入到瓶颈期,工作事业屡遭挫折,连续两次调岗。这个月自己陪收费科长连续两周利用晚上业余时间上门收费,屡屡遭到恶言冷语相加,吃到闭门羹。确实,现在有些老百姓的心态十分失衡,好像政府欠他们三百两银子似的,把对在社会上、生活上遭受的一些不公和怨气,一股脑撒在物业服务人员头上。态度蛮横无理,言语简单粗暴。陆自明十分理解收费员的苦恼。朱小龙作为分管领导,以身体不适为由,一次也没有参加上门收费服务。这个狗娘养的!
感情生活呢?叶苹苹的态度似乎也发生了转变。每次约会,不似过去那般热忱,总是貌合神离。哎!女人心,海底针。自己多次暗示结婚的事,她总是王顾左右而言他,与之前的态度竟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读书修身毫无寸进,今年是这么多年来读书最少的一年,心烦气躁,没有多少心情读书,惭愧!今晚是个好的契机,可以在年终好好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让思想慢慢沉淀。万千思绪,百味杂陈,凑成七绝一首:
无知少年省事迟,
白驹过隙混沌时。
二十九载空虚度,
行路艰难今日知。
他现在开始能够理解弟弟的决定,必须不断深造自己的学问,那才是安身立命之根本。在这样的体制内,个人的作为十分有限,许多事情不是自己能够把握的。所谓“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当顺风顺水时,觉得前程似锦,一切梦想皆有可能实现,功名利禄如探囊取物。一旦外部环境发生变化,许多的改变根本不容你多想,毫无应对之策。他发现,这么多年过去,自己在生活面前,还是根本无招架之功。他环顾一下这间熟悉的办公室,二十几年房龄的办公楼已显得很陈旧,铝合金窗沾满灰尘,有的还略微变形。墙角挂着几缕蛛丝,墙面也不再整洁干净。几年前这里是物业分公司常务副经理蒋水根的办公室,当时自己从开发条线被王荣坤贬谪到此,也是一个人生谷底。几年过去,今日又到此,似乎又是一轮循环,但自己已经坐到了这间办公室,这在几年前是不敢想象的,无论如何也算是一种成功!
他想去孟子说过“行有不得,反求诸己。”过去一直把希望寄托在外部环境,这是本末倒置了,人最终要靠自己。就像这间办公室应该彻底打扫一番,自己的心灵也须来一次大扫除。每日必须清除心灵上的垃圾,还自己一个清净明亮的心灵。又想起过去读过布袋和尚的一首偈子,用笔工整地在笔记本上写下:
手把青秧插满田,
低头便见水中天。
六根清净方为道,
退步原来是向前。
不管怎样,艰难的二零零一年就要渡过,新年的钟声即将敲响。艰难困苦,玉汝于成。当困难过去,就会成为我们生命中的一笔宝贵财富,不论怎样的人生,都要勇敢地去面对、去经历!
壬午年来临了。新年上来,集团召开年终总结大会。城西物业分公司在去年年度考核中被评为一等奖。特别是陆自明推行的有偿收费服务举措,在短短的两个多月时间里,创收达到近三十万元,利润达到十多万元。该做法被集团物业科总结上报,今年将在整个物业条线全面推行。生活就是这样,当你觉得诸事不公,没有希望的时候,突然又给你回报。春天无心播下的种子,秋天就有一片收成。当你抱怨上天为你关上了一扇门,又发现为你打开了一扇窗。打扫洁净的办公室虽然老旧,但窗明几净也显得焕然一新。陆自明一扫灰暗的阴霾,再次满血复活。
春节期间他给刘积仁发送了祝福短信,今年刘积仁的春节不在国内。去年下半年,市里遴选一批年轻优秀县处级干部出国深造,脱产就读美国哥伦比亚大学mpA(公共管理硕士)研究生班,学制一年。除了工作表现外,主要考察英语成绩。全市一共选取十个名额,符合条件参选的有一百二十多人,刘积仁以托福一百零一分的高分入选其中。因此今年的春节在美国读书,没有回国。这次的公派留学机会十分难得,入选其中意味着成为组织下一步重点培养考察的对象。陆自明已经有大半年没见过刘积仁了,对他十分想念。刘是他精神世界的导师,心目中的大树和标杆。按照计划,刘积仁要今年六月份才能完成学业归国。陆自明迫切地渴望见到他,一诉衷肠,希望可以改变现在的困顿局面。
朱文白最担心的的事还是发生了!时隔两年,今天早上他再次收到了一封信,和上次的来信几乎一模一样,里面装着十几张照片和简短的一张纸。
朱书记:
很抱歉,再次打扰你。
这些证据是我上次最终保留稿,因为家里出了点急事缺钱,没办法,想和你商量最后借两万块钱应急。请于3月5日晚11点放到上次的老地方。我把最后的复印件全部还给你,从此两清!
知道你肯定会怀疑我的诚意,但是我以人格担保,绝对是最后一次!永远不会再有下次了,请一定要相信我!如果你不同意,我只好把最后的复印件全部寄给市纪委、市检察院了。请三思!
这个魔鬼!这个混蛋!无耻小人!朱文白气的浑身发抖。自从上次的事情后,他果断与胡佳莉断绝了来往。而且每次参加宴请,都会在街上多绕两圈,观察身后是否有人跟踪。不过一直风平浪静,时间长了,也就渐渐淡忘了此事。原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谁想到两年后的今天又收到了这家伙的来信。完了!肯定是被这家伙讹上了,甩不掉了。怎么办?现在市政府的改制工作组已经进驻一纺厂,自己也担任了市一纺厂改制领导小组的第一副组长。组长由市经委的一名副主任兼任。而且经委领导已经明确,等改制完成后,立即把他调岗到市经委担任副调研员职务,享受副县处级待遇保持不变。等于让自己改制扫尾,完了摇身一变成为公务员,这是很好的结局了。公务员的待遇是最好的:每月公务员津贴就有一千五百元,加上副县处级的油补一千六百元,光这两项就硬生生比企事业单位同级别人员多出三千多一个月。而且公务员退休待遇最好,退休工资最高,公务员医保政策也几乎相当于免费医疗保障。难怪大家削尖脑袋、挤破头也要进公务员队伍。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出这么档子事,万一这家伙真的把这些东西寄给市纪委、检察院,即使不展开深入调查、不至于落马,那会不会取消自己的待遇呢?或者因此事吃一个处分,不让转进公务员队伍,那可就损失太大了!况且改制过程中,自己也一定要守在改制领导小组里,毕竟这么多年有多少自己经手的烂账,万一审计出点什么问题,那情况不堪设想。
3月5日是下周二,还有四天的时间。这个事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但如果再次满足敲诈者的要求,难保没有下次。既然他会一而再,必然会再而三,这是肯定的。尝到了敲诈勒索的甜头,他肯放过?什么人格担保,狗屁!这种人渣能有什么人格?不行,一定要想想办法。
想来想去,过了半晌,他打电话到厂办公室,叫胡佳莉来一趟。一会儿,走廊上响起高跟鞋踩在地砖上的清脆的“笃笃”声,响声由远及近,胡佳莉轻轻敲一敲门。“请进!”朱文白说道。
“朱书记,您找我啊?”朱文白很久没有单独召见她,胡佳莉感到有点受宠若惊。
“嗯,小胡,你把门带上,我有点事和你说。”朱文白轻轻说道。
胡佳莉顺手关上门。朱文白示意她坐到办公桌对面。
“小胡啊,最近厂里改制的情况你都大致清楚吧?”
“嗯,改制领导小组的各位领导我都认识了,办公室负责接待么,现在他们每天忙的要死。审计、清算、找人谈话,了解情况!我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岗位能不能保得住?”胡佳莉望着他,有点担忧地问道。
“嗯,现在厂里情况很不好。这次改制么,有可能要采取对外公开拍卖,你想想,到时候社会上的资本家拍去了,那肯定六亲不认,还不是要大量裁员下岗啊!”朱文白严肃地说道。
“哎呀,朱书记,那您可要帮我一把呀。像我这种年纪上下不靠的,一没有文凭二没有技术,要是下岗了叫我到哪里去找工作啊!”胡佳莉急切地说道。
“嗯......你的事呢,我还是一直放在心上的。”朱文白吊着她的胃口,没有说下去,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
“朱书记,那您打算把我安置到什么岗位啊?不会再让我回去当纺织女工吧?”胡佳莉十分担心自己的前途命运,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朱文白没有搭话,不紧不慢地抽出一支中华香烟,胡佳莉有眼力劲,立马拿起桌上的打火机,弯腰给他点上。朱文白很享受这种把人拿捏在手心里的感觉,吐出一口烟雾,说道:“我呢,早替你想好了。到时候,我把你加进改制领导小组里面来,当一个成员。这样你的位置就稳了!等改制结束后,改制领导小组的成员是经委统一安排,另外分流的。你么最差也能换一个安稳的国有企业里当行政人员,这样不但不用下岗,还可能换到更好的单位里上班......”
胡佳莉眼睛放出光来,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神色,眼波含春地望着他道:“哎哟,我的朱书记哟,这...这叫我该如何感谢您嘛!”
“不过......这个只是我个人的设想,事情也不一定,现在要进改制领导小组困难重重,多少人、多少双眼睛盯着呢,这个事需要市经委主要领导点头哩!”朱文白继续吊着她的胃口。
“哎哟,朱书记,以您在经委系统的地位,这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嘛!”胡佳莉恭维道。如果不是在办公室,估计她早就像条水蛇缠在朱文白的身上了。
“小胡啊,现在有个事,要你配合一下。”朱文白拿出那十几张照片递给她。
胡佳莉接过看着照片,很震惊,诧异地问道:“朱书记,这...这是谁干的?怎么会拍这种照片的?”
“总有些别有心思的坏人在背后捅刀子!这个偷拍者来信威胁要把这些照片寄给上级领导。这个事要是传出去,我倒没什么,最多职务调整一下,可是照片上还有李国梁书记、市建委的刘主任,这不是给他们添麻烦吗?再退一步说,对他们其实也没什么,吃顿饭能有多大的事?关键是你的事情就真的泡汤啦!就凭这张照片你还想进改制工作小组?就是我想帮你也没办法啊!”朱文白叹口气说道。一面仔细观察她的表情。
胡佳莉听了十分紧张,问道:“朱书记,那现在怎么办?不能让坏人得逞啊!”
“你回忆一下,这顿饭过去一年多时间了。当时我考虑到对领导们的影响不好,已经给过这个人一笔钱,现在又写信寄来这些照片,这样搞就没底了!我想来想去,应该是你身边的人干的,你仔细想想。”
“我身边的人?”胡佳莉皱着眉头,苦思冥想,一时想不起来。
“有没有什么人和你闹矛盾,或者争风吃醋?你肯定能发现点什么端倪!而且能对你的行踪这么了解,我怀疑是厂里内部人员干的!外面的人可能性不大。”朱文白提醒道。
“厂内部的?......”胡佳莉陷入沉思。
“比如,有没有过去和你相好过的,后来闹得不愉快的?”朱文白一直怀疑是胡佳莉身边乱七八糟的男人干的,他知道她的作风混乱,与好几个男人有染。
胡佳莉在脑子里一个一个筛查,突然脑子灵光一闪,有个人很值得怀疑,脱口而出道:“会不会是赵坚强.....?”又摇摇头不大敢确定。
“赵坚强?!”朱文白立即问道:“你说说,为什么是他?”
“不不不,我也不能确定,只是怀疑......”胡佳莉解释道。
“没关系,小胡,这屋里就咱们两人,这个事我也只能找你来商量。你大胆说,说错没关系。”朱文白温言抚慰道。
自打朱文白和胡佳莉断了联系后,胡佳莉不甘寂寞,又和其他男人勾搭上了。期间有些空档期,赵坚强又约她“叙旧”,而且出手比过去大方许多,她觉得他像变了个人似的。按讲现在厂里待遇每况愈下,有时连工资都拖延发放,他怎么像突然富裕起来了一样,请自己吃了两三次大餐,而且都是档次不低的餐厅。更奇怪的是,有一次自己在他家里过夜,发现他的桌上有一台高档的索尼照相机。他自己吹嘘要好几千块钱,说是为了给女儿拍照买的。胡佳莉了解他的性格,他原来对女儿从来没这么大方过,总之是很奇怪的。联系到这些偷拍的照片,胡佳莉一下就想到了他。
“我...朱书记,我也是瞎猜猜的。”胡佳莉说道。为了自己的前途,她还是一五一十把自己掌握的情况跟朱文白交了个底。
几乎在第一时间,朱文白就断定这个事是赵坚强干的,这与他的厂内部人员作案的推断也不谋而合。但是脸上却不肯带出什么表情,轻轻说道:“好的,小胡,情况我知道了。你外面千万不要提一个字!一旦泄露消息,那就是把自己的前途毁了呀!”
锁定了目标,可是要怎么化解这个矛盾呢?赵坚强这种最底层的小人物,赤脚的不怕穿鞋的,况且自己有把柄捏在他手里,一旦闹翻脸,结果还是鱼死网破。本来这次下岗分流的名单里有他的名字,他斟酌许久,想到一个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