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车开到莲园小区门口,叶苹苹仍旧没有清醒点,问她住在几幢几零几,她嘤嘤宁宁,讲不清楚。
驾驶员没好气地说道:“送到了,你们下去吧!这里不能停车的!”
陆自明无奈,只得付好车费,把叶苹苹扶下车来。此时叶苹苹酒劲上来,连站都站不稳。陆自明一只手用力扶着她,她大半个身子都靠在他的身上,几乎是挟着她走。走进小区门岗值班亭,陆自明向值班门岗问道:“师傅,不好意思,她喝醉了,您知道她家住几幢几零几吗?”
岗亭门卫师傅,看了一眼,说道:“不知道!”
“麻烦您帮助查一下可以吗?”陆自明恳求道。
“叫什么名字?”门卫问道。
“叶苹苹,叶子的叶,苹果的苹!”陆自明答道。
门卫拿出业主花名册,找了一遍,说道:“业主里没这个人!”也是,她不是业主,业主名册肯定不会写她的名字。可是她爸妈叫什么,他没印象。上次章哲立跟他说过叶苹苹的老爸是市建委的一个领导,但叫什么没记住。
“那姓叶的业主有没有?”
“姓叶的好几个,你晓得是哪个哇?”
陆自明心里暗暗叫苦,碰到这么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差事。正在此时,他听到有微弱的寻呼机的声音传来,听声音不像是自己的,那肯定是叶苹苹的。声音应该是从她斜挎的小皮包里传来的,他把她扶坐在一把椅子上。打开她的女士小皮包,很快找到了寻呼机。按开屏幕,好家伙,有十五个寻呼记录!号码都是一个,应该是她家里的电话。顾不了那么多了,他拿起岗亭里的付费电话,回拨过去。
“喂!”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传过来。
“您好,是叶苹苹家吗?”
“是的,你是谁?!”语气中充满怨气和责问。
陆自明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哦,阿姨好,我是叶苹苹的朋友,晚上她酒喝多了,我送她回来,找不到地方。”
“叶苹苹在哪里?你们在哪里?苹苹呢,她为什么不接电话?!” 一连串的追问像喀秋莎火箭弹那么密集而猛烈,隔着电话听筒都能感受到对方的怒火。也难怪,这么个家庭,就这么个宝贝女儿,这么晚没回家,又不回电话,换谁谁能不急呢。
“哦哦,阿姨,您别急,我们在你小区的门卫室,我用门卫室的电话打过来的,叶苹苹就在边上,她酒有点多了。”不知是刚才扶她用力太多,还是打电话紧张,陆自明额头上已经冒出细密的汗珠。
“你们怎么让她喝这么多酒呢!真是的!怎么办,要么我下来接她吧!”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
“不用的,阿姨,您告诉我房号,我送她上来。”
“这样啊,那好吧,5幢401室,你马上把她送回来!”
挂上电话,陆自明呼了一口气,总算是找到地方了。付好话费,他又架起叶苹苹往家走。走到楼道口,她脚打软,上不了台阶。没办法,陆自明只好背起她爬楼梯。幸好今天她穿着一条浅蓝色的牛仔裤,上身穿一条白色的羽绒服,背起来还算方便。他一口气背着她上到四楼,饶是他体力好,也累得气喘吁吁。门开着,叶苹苹的妈妈就站在门口等他们。一看就是个养尊处优的贵妇,一脸生气怨尤的表情。陆自明喘着气说道:“不,不好意思…阿姨!”他在门口脱掉鞋,直接把她背进房间。里面应该开了空调,温暖如春,与外边温差很大。空间宽敞无比,富丽堂皇,是个四楼带阁楼的复式套型,客厅挑空,层高很高。陆自明就近把她放在客厅沙发上,累得满头大汗,连里层的棉绒衫都湿掉了。
她妈妈还在一个劲地数落着:“怎么喝成这样?你们到底灌了她多少酒啊?!”
“阿姨,对不起,我也不知道她怎么喝了这么多,刚才还好的,出来就醉了。”陆自明只得不停道歉。
“真是的,都是和哪些人喝的?”
“她的几个同学、同事一起。”
“你是谁?我怎么不认识你?!”
“我…,我是她同学的朋友。”陆自明听着这语气像是针对自己来了,心里一阵发慌。
“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陆自明。今天是胡拥军的歌厅开张,叫了几个同学和朋友去玩。还有个同学叫章哲立,我是章哲立的同事。”陆自明感觉不如实交代看来是难过今天这一关了,只得报出名字来。
她妈妈的脸色稍缓和下来。“你留个电话给我,万一明天有什么事,我还要找你!”
陆自明头都大了,自己做好事做的不知道算个啥。她的蔑视、不屑以及防贼般的眼神,把年轻人的脾气腾地激上来了,说道:“阿姨,我叫陆自明,我们晚上只是朋友聚会,不存在谁灌谁的酒,也没有人灌酒。我的电话叶苹苹都有的,明天你可以问她,有什么事你来找我好了!时间不早了,我先告辞了!”说完,也不管她母亲的脸色气得七荤八素的,自顾自出门穿上鞋走了。
这些权贵阶层,总习惯居高临下、颐指气使,总习惯自以为是,指责他人,看见陌生人都觉得别人在打他们的主意。什么东西!陆自明气恼地想。
第二天上午在总师室上班时,陆自明寻呼机响了。他马上拿办公室电话回过去。
“陆自明,你岗位变动啦,不在工程科了?”电话里传来一个女声。
陆自明听出来是叶苹苹的声音,想到昨晚的事情仍是憋着一肚子的委屈和怒火,嘴上淡淡地说道:“嗯,年前调岗到总师室了。”
“哦。昨天晚上...不好意思哈,给你添麻烦了!”叶苹苹轻声地说道。
“没什么...”还是淡淡的语气。
“我妈昨晚冲你发火了吧?她那人就那样,你别往心里去啊!实在是不好意思。”
“没事。你没丢什么东西吧,丢的话你妈还要找我兴师问罪呢!”陆自明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没有没有。她那是气头上的话,你可别当真啊。我今天已经批评过她了!”
“没事,开玩笑的。其他没什么事吧,我马上要开会了。”
“好的,那你先忙,改天再联系!”
陆自明毫无心情跟她闲聊什么,巨大的阶层差异横亘在眼前。那些家伙们自带的优越感和自以为是,令他从羡慕到愤怒,从愤怒到厌恶。当你还不能和他们平起平坐时,他们高不可攀;但如果你有意外机缘,超越他们的地位时,他们一文不值。可是改变命运对自己这样一个一无所有的外地年轻人来说,真的是可能的吗?还是被灌了几碗心灵鸡汤蒙蔽了社会的真相?他总是这样,有时坚定不移地自信,有时又地动山摇地否定。这个世界的真相到底是什么?自己的道路到底在何方?未来到底会怎样?他陷入了一片灰暗的迷惘。
王梅芳今天不用值夜班,她上班时正打算中午给陆自明打电话,晚上约在图书馆见面。俞姐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梅芳,晚上一起吃饭!咱们组里几个女同胞一起!”“啊,干嘛吃饭呀?”王梅芳问道,语气里打着退堂鼓。“小组活动么,难得的,不用你买单!集体活动,老规矩,不许请假哈!”俞姐笑着说完走开了。王梅芳心里一阵小郁闷,今晚和他见面看来又泡汤了!
晚上俞姐召集生产组的六位女工到龙象大排档包厢吃饭,几位女工都是第一次到这么高档的饭店用餐,兴奋的叽叽咋咋说个不停,看着周围的装修环境、高档餐具啧啧称奇。有女工说道:“俞姐,你今天怎么舍得请我们到这种高档的餐厅吃饭啊?先说好啊,如果是打平伙,我们可出不起这钱!”俞姐笑着说:“放心放心,今天啊,有人请客,不用你们掏一分钱!”“哈哈哈!”大家都开心地笑起来。王梅芳在心里纳闷:显然今晚不是俞姐买单,原先小组集体活动打平伙,大家都是找路边小饭馆聚聚。那今晚到底是谁请客呢?答案很快揭晓,因为没过一会儿,朱小龙推门进来了。“哎哟喂,你们都到齐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来晚了!”朱小龙满面喜色的说道。“哎哟,小龙啊!”“小朱啊!”“朱公子!”几个大姐姐们七嘴八舌欢快地跟他打招呼。老实说,朱小龙在单位虽然工作表现吊儿郎当,但在女工群体里还是蛮有人缘的。一则他是领导的公子哥,又年轻帅气,都愿意和他开开玩笑,亲近亲近;一则他开着公车,有时谁家有个急事,他倒也愿意施以援手,帮忙开一趟。俞姐见他进来,冲他招手,笑道:“小龙,过来坐,你坐到我边上!”刚才俞姐安排座位时留了心眼,她刻意和梅芳之间隔着一个空位置,这样朱小龙坐她边上,就等于坐在了王梅芳的边上。王梅芳感到一阵恶心,立即起身想要换座位,可是其他位置上都坐满了,没有空位。俞姐劝道:“梅芳,你别换位置了,就这样坐挺好!”其他人也都说:“就这样吧!”“别麻烦了!”。王梅芳无奈,只好坐下。大家安坐下来,也都看懂了今天晚餐安排的用意。朱小龙问道:“晚上大家喝什么酒啊?”大家咋咋呼呼没个统一意见,俞姐说:“还是老规矩,大家喝酒自便。小龙,你拿一点黄酒和啤酒就行!”“好嘞!”朱小龙潇洒地打个响指,说道:“服务员!开酒,上菜!”
过了一会,酒和菜陆续端上。黄酒是绍兴最好的泰雕,啤酒是流行的蓝带,大家随意自取。王梅芳聚餐极少喝酒,今天也是外甥打灯笼--照舅(旧)。俞姐笑着劝道:“梅芳,你今晚喝点酒吧?”旁边的工友也说道:“喝点嘛,大家都喝了,你也喝点!”王梅芳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不会喝酒!”并不给其他人以颜色。朱小龙坐在旁边略显尴尬,只好端起酒杯说道:“来来来,我敬一下七仙女!”桌上正好是七位女同志,一位女工打趣道:“哟,小龙,我们是七仙女,那你就是董永董郎啦!哈哈哈!”另一位说道:“你傻呀!你以为七仙女是七个仙女呀?!那董郎变牛郎也吃不消啊!哈哈哈!”“就是,就是,七仙女当然是最小的那个仙女嘛,咱们么都是黄脸婆啦!哈哈哈!”女工群体习惯了大声说笑,讲话豪爽口无遮拦。梅芳也渐渐适应了这样的环境,有时她会想,也许是常年在机器旁工作,噪音大,导致纺织厂女工个个讲话大嗓门,生怕别人听不到一样。这大约就是环境与人的相互作用和影响吧。
俞姐也笑得很开心,说道:“来来,大家都举杯,感谢小龙的友情赞助!”于是大家纷纷举起酒杯一起碰杯,梅芳略端起茶杯,并未碰杯。她越想越不是滋味,这明显是朱小龙策划的一场饭局。自己已经明确拒绝他了,他父子二人居然用如此卑劣的手段打击报复自己,现在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今晚这是打算演哪一出呢?自打刚才朱小龙推门进来的那一刻起,她的内心就充满了警惕,像一级战备的士兵,子弹上膛随时准备开火。朱小龙当然知道王梅芳的心理,本来嘛,自己只是用点手段,希望让她能服软,能够重视自己,至少给自己一个机会,并不想伤害她。谁想到会是现在这个局面,直接变成仇人了。原来每天碰面还可以正常交流,现在干脆见面扭头就走,连个招呼都不打。与自己原先的设想完全大相径庭。这样看来,极限施压这一招是彻底失败了。这段时间,他陷入了两难的矛盾之中,怎么办?是让她在女工的岗位上继续干下去,继续施压?还是撤回这一招,求得她的原谅,再许诺给她美好的前程,挽回局面?他左思右想,没有一个定论。从她这段时间的表现来看,即使继续施压下去,她也不可能来求自己,只会落得仇恨越积越深,成为一个解不开的死疙瘩。不行,必须得采取点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