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潇冶听到暗卫传来消息,说易陪思已回到府中,他下了朝便赶回,在庭院,见易陪思坐在凉亭的围栏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景潇冶缓缓走近:“哥哥?”
对方未有动作,景潇冶又唤了一声,这时易陪思才抬起头。
抬起头,便甩了景潇冶一个清脆的耳光。
景潇冶愣住了,易陪思此刻的神情令他十分陌生,对方眼圈周围翻红,红到发紫,瞳孔漆黑到失去一切反光,那张美丽的皮囊因此多了几分血腥。
“有意思?”易陪思哑然道。
景潇冶声音在颤:“怎么了?”
他察觉到易陪思手中握着一张有些褶皱的纸张,拿走迅速浏览一遍,这是勾鹤写的信,这粉末……
景潇冶有些慌了,解释道:“哥哥,不是你想的那样!”
易陪思拿起这包粉末,在他面前晃了一晃,冷笑道:“那这是什么?”
景潇冶手一挥将粉末夺走,扔出去好远,他紧紧抱住易陪思,牢牢圈着,不肯撒手:“对不起,我太没有安全感了……昨天看到你手上的吻痕,一时气糊涂了,听到勾鹤说有一种东西给人下了,若是有别的人跟他亲热,对方便会中毒而亡……我太想让碰你的登徒子去死了,才想的这个烂方法,冷静下来后,我绝对不会这么干的,我现在就把这个东西烧了,你别生气好吗?”
易陪思显然已经听不进去了,他全身都在发抖,口中血腥的令人作呕,急火攻心,他被沁入肺腑的毒素搞得失去理智,忽然大喊:“你滚开!”
昨夜闹了那么大一出,再看看易陪思如今的状态,景潇冶心里发慌,对方神情就像紧绷的马上要断裂的琴弦。
“先冷静!”景潇冶摁住他,易陪思反手一道冰刺将景潇冶的手掀开。
易陪思手中运劲,眼神阴冷,恶狠狠道:“你给我下毒……”
景潇冶已经乱了,急道:“什么毒?我怎么可能给你下毒?”
顾不得手上被划裂的伤口了,景潇冶一扯袖子止住血,拼命道:“你怎么了,有话好好说。”
对,有话好好说。
易陪思冷静半分,忽然停下来,久久看着他:“你和阿尔斯,自始至终都是一伙的?”
景潇冶动作微滞:“……怎么可能。”
此话一落,易陪思的眼神柔软了一下,他问:“那能帮我杀了他吗?”
只要你说能,我就不生气了,我们就能回到从前。
可是景潇冶没说话。
半晌的沉默,易陪思眼神中的那丝柔软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对方情绪的转变,景潇冶自然注意到了,但他不能说能,他有苦难言。
那边易陪思一边轻笑着一边叹了口气,仿佛做出来了什么重大决定。
听到下一句话后,景潇冶的心便凉了。
“真后悔我对你有过真心。”
易陪思拎着冰剑一步步朝他走来,那双眼睛就像是硝烟过后的混沌,毫无光亮。
他咳出一大口黑血,如墨般的血迹顺着下巴流到脖颈,在皮肤上开出狰狞的花朵,怪渗人的,他问:“为什么?”
景潇冶的心在滴血,这样的易陪思,让他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可这种时候他偏偏就成了没用的哑巴,什么都说不出来。
易陪思望着天空,那一刻思绪万千,眼中流露出泪光莹莹之感,随后扯了扯笑:“不就是想要我的命吗?”
“给你便是了。”
冰剑架在脖颈,易陪思轻嘲笑着,下一瞬间鲜血便将剑染的鲜红。
自刎。
景潇冶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体已经比他的思绪快了一步去阻止,可还是晚了。
世界如此安静,耳中嗡鸣不止。
他触碰到的易陪思已经是没有气息的了。
一开始半跪着去摇醒怀中人,到最后整个人跪在地上,景潇冶的身子越来越抖。
偏偏大雪愈下愈凶,怀中人的温度消失极快,心跳消失了,呼吸也消失了。
最终让景潇冶接受这个事实的是他身体里的那一道蛊虫拧头自尽,生命停止。
终身无法相见的两道蛊虫,一道随着主人的自刎化成血水,另一道自行了断生命,生死相随。
云归门。
水波涟漪阵阵,耳畔萦绕唯有细雨,莲花上躺了不知道多久,明明是新的分身,易陪思还是头痛的昏天黑地。
记忆像是被撕的破碎,他苦苦挣扎一阵子,还是想不起来死之前发生什么。
他被毒素乱了心智,只能想起一些零碎的片段。
一次长剑穿腹,一次毒发身亡。
易陪思苦苦一笑,体验太多次死亡也不是什么好事。
罢了,眼前还是先起来吧,他起身照了照水面,水中的倒影眉清目秀,面容皎皎。
易陪思呼吸一滞,摸着自己陌生又熟悉的脸庞,这副分身与他之前翼轸君那副相差无几,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水面常有波纹,看的不是很清晰,易陪思又揽过铜镜仔细瞧了瞧,果真是毫无区别。
回到最开始了。
因为刚苏醒,他没有太多力气乱动,易陪思缓缓坐下,表情复杂,他很生气。
他沉睡的这段日子真的是落入柳言律手里了,对方不厌其烦地天天都在梦境里找他,变着花样告诉他今天是自己沉睡的第几天,带着他在梦里各处浏览山川风景。
易陪思知道他自己沉睡了三个月。
第一次沉睡六年,第二次只有三个月,这突飞猛进的速度,他修为看来是……大有长进哈。
易陪思算着日子,准备下山,他有一件大事要干。
云归门山脚下的州县叫衡北,易陪思下山后,随机叫住一位路人:“敢问兄台,茯苓山庄怎么走?”
路人背着装满蟠桃的竹篮子准备拿到早市卖钱,忽然被叫住,扭过头上下打量这人一番。
穿的倒是仙气飘飘,脸挡的是严严实实,怎么看都不像普通百姓。
路人拍拍脑门:“我也不知道,茯苓山庄很不好找的。”
确实,茯苓山庄很难找,易陪思到这里足足花了七天。
山庄与世隔绝,多年来想拜访人比比皆是,但能找到者少之又少,虽然呢,茯苓山庄叫茯苓山庄,但是这里种的花不仅仅是茯苓。
门口大片的白玉兰与桃花交相辉映,风一吹就是一场花的盛大涟漪,易陪思遥遥一眺,在花海中,一道修长俊朗的身影坐在马背之上,比漫山遍野的花都夺目。
易陪思牵着马靠近,笑道:“什么时候来的,等多久了?”
还没等易陪思说下一句话,对方便把他一下子推到了桃树上,树枝摇曳,千片万片桃花纷纷飘落,仿佛下了一场桃花雨。
后背结结实实那么一撞,易陪思眼前冒出好多来回乱跳的小星星,他生气瞪道:“怎么回事?”
柳言律眸中映着桃花,还有易陪思的脸颊,他露出笑意:“这是醒了?”
“还是你这副壳子好看,翼轸君,欢迎回来。”
易陪思揉了揉自己被撞的酥麻的后背,他偏不要顺着他的意:“好看也没用,我马上就换掉。”
柳言律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眉眼温和地朝着他笑。
易陪思一脸疑惑:“干嘛?”
柳言律一只手抚摸着他的脸,目光深沉,情真意切:“听不进去你在说什么,好想吻你,可以吗?”
吻,是不可能有的,拳头,倒是有。
易陪思赏了他两拳。
“对亲夫君下手还那么狠……打坏了怎么办呢。”柳言律捂着挨了两拳的胸口哀怨着。
还有力气开玩笑,肯定是不疼。
易陪思眯了眯眼,又抬起拳头:“我看你没挨够吧。”
柳言律及时打住,示意他收好拳头:“好了,不调戏你了,我们进去吧。”
想进去山庄需要解开阵法,易陪思从腰间抽出一块玉佩,手一挥注入灵力,阵法便发光了。
柳言律盯着玉佩,挑眉道:“好久不见了,这块玉佩。”
这块玉佩颇有渊源呢,就是当年易陪思去松竹馆抵债给花柳,后来又被何湘念拿着当物证的那一块。
易陪思嗯了一声,记性还不错:“是的,是那一块。”
门开以后,易陪思把玉佩递给柳言律:“这玉佩你拿着,开门方法我展示了,以后方便你走动。”
柳言律笑着接过:“好啊,这是定情信物吗,那我收下了。”
易陪思:“……”
山庄里又是别样一番风景,这里的弟子朴素高雅,仪态端庄,一位弟子拱手行礼道:“易师兄,师尊在别月阁等你。”
易陪思回礼道:“好,我知晓了。”
柳言律也回了个礼,走了几步后,他问:“你的师尊,可是迟昀泽前辈?”
“没错。”易陪思好奇道:“你听说过师尊的名字?”
柳言律点点头:“迟前辈的大名,早有耳闻。”
在回廊里走数百步,穿过一片湖泊,便来到别月阁。
迟昀泽站在门口等着他们,公子仙袂飘飘,青丝随着风浮动,见到他们,薄唇一开:“阿映,可算是来了。”
易陪思喜悦道:“师尊。”
他激动着走近,在迟昀泽身前停下,躬身行礼道:“徒儿见过师尊!”
柳言律跟在易陪思身后,拱手道:“迟前辈。”
迟昀泽点了点头:“不必多礼,快起来吧。”
“阿映早就传信给我,此次你们前来是为了让他交替回他的原身,原身一开始在云归门保管,后来考虑到茯苓山庄的气温更合适祁冰储存,我便用传送阵传来了。
“换回原身要一段时日,阿映如今刚换回这副分身,若要立刻执行灵术会对灵魂有损,不如我们先歇一歇,你们在茯苓山庄休息个几日,等阿映养好了,再进行也不迟。”
易陪思道:“都听师尊的。”
柳言律点头道:“我依你,你没问题,我就没问题。”
易陪思耳朵嗡嗡的,羞愧道:“在师尊面前,乱说什么呢。”
迟昀泽看着两个人,似懂非懂地笑了笑,歪头问道:“柳公子是心仪我们阿映?”
柳言律可太有眼力见了,他抱拳真诚道:“是。”
迟昀泽的笑温如细雨,他说:“你们两个站在这里,一个清冷无双,一个温柔高贵,看起来十分登对,不如我来为你们算一卦,看看究竟有没有缘?”
易陪思立即扭过头拒绝了:“谢师尊好意,不用了……”
柳言律挺有兴致的,见易陪思不想算,柳言律也只好可惜,拱手道:“不管缘分,师尊放心,我这一生都会把陪思放在心尖上的。”
短短几句话,迟昀泽便很是欣赏这位公子,不仅长相清越,谈吐更是无可挑剔,这样的世家公子,谁会不喜欢呢?
迟昀泽笑道:“说得好啊。”
他看向易陪思,语重心长道:“阿映你也是,上一段感情既然结束了,就索性忘干净,身边有这么好的良人,不要让人家等太久了。”
柳言律笑的灿烂,心情颇为不错:“谢师尊夸赞,只要能等到,多晚也不要紧。”
迟昀泽问道:“还不知公子叫什么?”
柳言律道:“柳言律,言语的言,律己的律。”
迟昀泽心中很快算了一卦,他眼忽然一亮:“你和我们阿映很有缘啊。”
“那真是太好了。”柳言律福至心灵。
“明年如应律,先发映春台。阿映的名字就是取自这里,恰好这句诗也包含你名中的律。”迟昀泽一边说着一边点头:“真的很有缘呢。”
柳言律问道:“方才就想问了,为什么师尊叫陪思阿映?这是他的本名?”
迟昀泽道:“是的,他名易映,陪思是他的字。”
柳言律想问易陪思,他能不能也叫他阿映,回头一看,易陪思不知什么时候蹲在地上自顾自摘花了。
他走近:“怎么一个人闷闷不乐的?”
易陪思手中已经有了一大把小野花,他还继续摘着:“没有啊,看你们聊的开心,都没我说话的份,我就自己找点事做。”
“阿映。”柳言律轻轻唤道。
易陪思准备揪下一朵野花的手停住了,回应道:“嗯,怎么了?”
柳言律看了眼那朵即将要被采下的野花,垂首道:“以后我也想这么叫你。”
“那你想吧。”易陪思揪起花朵,凑近鼻子闻了闻,虽然没什么香味,在花丛中也不起眼,但有着独一份漂亮。
柳言律笑道:“想我当然会想,我是问可不可以?”
易陪思摘够了花,挽起袖子起身后,似乎觉得柳言律站在这里挡他道了,不轻不重地推了一把他的肩膀,把他推开:“不行。”
柳言律看着他走远后才收回神情,他提起步伐打算跟上,低头一看,却发现自己衣襟上多了个什么东西。
是一朵白色的小花,不是很显眼,也不是很艳丽,但开的特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