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冬日的午后，天上蒙着层淡淡的雾气。
黑衣束身的少年踏着铺面银雪的地，穿过空无一人的庭院，走进一间高大的书阁。
两侧守门的童子左右退一步，揖手道：“湟极大人。”
“没你们的事，守着。”
秦湟极手微摆，迈进这万卷书阁中。
“秦湟极！”
少女脆铃般的声音传了进来，伴着脚步声靠近。
秦湟极挑起俊眉，没有住步。
紫衣少女被拦在了外面不能进，只能在外头愤然的呼喊着。
秦湟极阅了书卷走出来，紫衣少女就扑了过来，不依不饶道：“秦湟极，你怎么能这样待我，我苏灵哪点儿比不上那林轻儿！”
秦湟极深目盯住扒上来的紫衣少女，“滚开。”
“什么……”
“滚。”
秦湟极的声线很平，很静。
他向来如此。
就算是天蹋下来的事，也能够平静的对待。
被女人缠着，也不会像别人那样发出极为恼怒的声音，平静的声线，让你无法辨别他到底是怒还是喜。
“秦湟极，我，我是……”
“不知耻。”
秦湟极拂袖，平淡的丢下三字。
叫苏灵的紫衣少女俏脸刷地一白，盯着秦湟极的背影，咬牙切齿道：“我不会输给林轻儿的，她如此平庸，怎能与我苏灵相比。”
秦湟极根本就没理会叫嚣的少女，跨上马背，策马而去。
他来书阁是为了寻一样东西，现在东西没寻着，自然就不会多呆在这里。
快三年了。
二哥在海外做的那些事，已经足够让人难以忘怀。
大哥已经走到了该走的位置，二十二岁站在那种地位，已不知招了多少的嫉妒。
二哥的退步，让他有了闲空的位置再往上爬。
当初二哥的离开，都在这时候表明了，他在让位。
守江山难，可在他的眼中，做守江山的臣子更难。
与皇帝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对于臣子来说未必是好事。
最近这几年，大家对秦府的发展势力越来越忌惮了，连连在舅舅的面前说三道四，企图打破舅舅与自家的联系。
若非有母亲在中间挡着，恐怕舅舅早就对秦府有所控制了。
起码，他会怀疑秦府发展的目的。
就在前两天，他向舅舅提出了要外派的话。
暂时远离京都之地，做他该做的。
十五岁的年纪，对于他秦湟极来说并不是什么，但是对于他人来说，实在太超越了。
十五岁的年纪进了兵部做事，也确实是太过了。
秦湟极的沉稳，秦妄隐的能力，让京都内的人忌惮。
凤宴笙在海外所行所为，都有人紧盯着，一旦有超出他们的预想，有碍他们的利益，就一定会在暗中出手。
这些争斗，是必然的。
无可避免。
所以，他会退一步。
他以这样的年纪退后一步，将来就能再大进一步。
*
翻身下马背，快步进林府。
“秦小大人来了！”
“轻儿呢？”
秦湟极已经在林家进出习惯了，大家早就将他当成了林家真正的女婿来看待了。
管家道：“五小姐在后院等着呢，可要将小姐叫出来？”
“不用了，我自己过去看她。”
“是。”
管家很识趣的退了下去。
秦湟极三步作两步的往林轻儿的院子里走去，他们是未婚夫妻，没有那种太严谨的防备。
林轻儿正与林二夫人在说话，二房夫人看到大步而来的秦湟极，笑着拍了拍女儿的手背，起身离开。
秦湟极重重的一揖礼，目送岳母离开。
林轻儿虽然未长开，可这姿容已经很是夺人光彩了。
看到秦湟极，林轻儿脸上溢着浅浅淡淡的笑，“湟极哥哥，你怎么来了？”
“之前没有和你说清楚，我已经向皇上请批到地方任命，以我的年岁，不出几年便能够回京都，轻儿，你可愿等我？”
林轻儿愣愣的看着秦湟极，眨巴着眼道：“我，我不能随你去吗？”
秦湟极摇头：“我下去必是要先吃苦头的，我不会让我的人跟着苦。”
林轻儿听了心里头甜蜜，“只要湟极哥哥愿意带上轻儿，轻儿愿意跟着湟极哥哥吃苦，我不怕吃苦……”
说着，她仰起黑亮的水眸看着秦湟极。
秦湟极道：“委屈轻儿在家中等了。”
林轻儿知道秦湟极这是不愿意带着自己出去了，摇了摇头说：“我不委屈，只要湟极哥哥记得我们的约定就好！”
“一定。”
“湟极哥哥，”林轻儿从自己身上取下一只荷包，有些羞怯道：“这是我亲自绣的荷包，一定要带在身侧。”
秦湟极接过：“我会贴身戴着。”
林轻儿心里边又是一甜。
秦湟极想到了什么，提点她道：“我不在，往后进出要小心那苏灵。”
“苏灵她怎么了？”
“没什么，”秦湟极将荷包收进怀里：“在我走的这两日前，我会多陪着你。”
“湟极哥哥有重要的公事要办，不用陪着轻儿……”
“嗯。”
“湟极哥哥……那苏灵是不是也喜欢你？”林轻儿踌躇了半会儿，还是问出了心中所想。
“母亲希望我能一心一意，”秦湟极盯着林轻儿，认真的说。
“呃？”
“以后你会明白，”秦湟极没有多解释。
至于那苏灵，秦湟极会想法子解决，不留后患在林轻儿身边。
*
夜深。
秦妄隐端坐在书房里处理公文，秦湟极推门而进。
“有事？”
“大哥，”秦湟极随意的找了个位置坐下。
秦妄隐也搁了笔，看着他，“刚坐林家回来？”
“嗯，过两天我就要下去了，还得劳烦大哥替我保护轻儿。”
“整个京都都知道她是你的未婚妻，还有谁这般大胆对她动手？”秦妄隐并不担心会有那种事情发生。
秦湟极想起苏灵的话，皱眉道：“能动林家的人实在太多了，在京都中，我也只能想到大哥了。”
秦妄隐点头：“我会留意。”
“苏家那里，大哥替我多看着些。”
秦妄隐笑了：“你这桃花委实多了些。”
秦湟极正经道：“我只要轻儿一个。”
“当初母亲给你定这门亲事的时候，我只以为你是不懂得拒绝。现在看来，你是真心喜欢林轻儿的。也好，省得母亲再催你。”
秦妄隐往后椅一靠，认真的看着秦湟极道：“可是因为朝中的议论，你才自请下地方？”
秦湟极说：“我下去，对整个秦府都好。”
“你也想像你二哥这样离开家？”
“大哥，这是必然的过程。秦府的势力太大，对于秦府来说实在太不利了。我的年纪还小，到下面适应几年回来，那时候大家都不会有话说。”
秦妄隐从案前起身，走到秦湟极的身前，伸手拍拍他的肩头：“湟极，这样的年纪，你不应该想那么多。”
秦湟极道：“大哥我没有想多，如果不做事，我的人生就会显得无趣。”
“又是母亲说的？”
“母亲说得没错，”秦湟极直接承认了。
秦妄隐坐在他的身旁位置上，“这家中现在只有你我，你一走，夜王府又该安静了。”
“大哥受不住寂寞的话，可以娶大嫂回家来解解闷。”
秦妄隐：“……”
秦慎微和凤云昔前段时间才去海外，凤宴笙在那边，他们嘴里说放心，其实还是不放心。
这下秦湟极一出去，他们又有得跑了。
对比凤宴笙，他们更不放心这个年纪最小的。
秦家三个儿子都出色，可是对于凤云昔来说，他们越是出色，越让她有愧疚感。
总觉得做为她的儿子，没有真正欢乐的童年。
*
两日后。
秦湟极离开了京都，下去做地方小县官。
这本身就已经委屈他了，朝中仍旧有人觉得皇上太儿戏。
像秦湟极这样年纪的少年公子哥，有大部分还在京都里吃喝玩乐呢。
秦湟极小小年纪就进了兵部不说，现在还下去做县官。
虽说只是小小县官，但那也要看他的年纪啊。
再等几年，这小子更是了不得。
夜王府怎么就那么会养儿子？
三个儿子，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秦妄隐一连将自己的两个弟弟送出城，这滋味也并不太好受。
虽然知道他们还会回来。
可是他们退一步，为的是什么，他太清楚了。
“世子。”
随从提醒他该回去了。
秦湟极的马车早就不见了，秦妄隐却一直站在这里不动。
“也许当初就该听母亲的，不入朝堂。”
“世子，不入朝堂，您又如何保护家人。”
秦妄隐摇头一笑，“是啊，必然是有失有得，我该知足了。”
随从打起了伞，撑在秦妄隐的头顶上，天空刚刚飘落的雪花被隔挡在外。
秦妄隐嘴角微扬，“大哥在这里等着你们回家！”
*
海外。
“吁！”
凤云昔勒紧了马缰，身边的秦慎微跟着侧目。
天空飞来的苍鹰斜掠而下，稳落在凤云昔的手上，取下信，阅起。
凤云昔柳眉狠皱：“这小子，真是胡来！”
“怎么。”
“小极下了地方做县官，我们得改个方向，”凤云昔将手中的信条交给他。
秦慎微阅完，眉都没皱一下，也不觉得意外：“这才是我的儿子。”
凤云昔横了一眼过来，“你就这么巴不得我们儿子四分五裂？”
秦慎微一笑：“昔儿，我们不能护他们一世。”
“但他们这样，是我们做父母的失职。”
“他们有自个的想法，路也是自己选的。我到是不介意有个纨绔儿子，可惜，事与愿违。”
凤云昔哼了声，“王爷只想着逍遥快活。”
秦慎微无辜得很：“昔儿，你是不是太过厚此薄彼了？我才是你的相公。”
“他们是我的儿子，”凤云昔斜了他一眼：“不回京都了。”
“呃？”
“找小极。”
“……”秦慎微捏紧手中缰绳，暗骂了一句臭小子，“昔儿，你答应过我要……”
“那个以后再说，我不放心小极一个人在外面闯。”
“那小子厉害着，别人害不得他。”
凤云昔瞪了眼过来，“王爷不去，我自个去。”
“策！”
“昔儿！”
秦慎微头疼极了。
三个儿子现在分三地，以后他们可就有得跑了。
*
五个月后。
秦慎微和凤云昔从秦湟极在任的地方离开，安排了洪九在原处守着，他们才肯放心的离开。
父母的担忧，秦湟极很能理解，所以并没有拒绝洪九的随身相护。
京都的城门就在眼前，凤云昔觉得自己一直没能好好的停歇过，不过，这样的日子，也让她觉得充实。
有秦慎微在身边，她觉得很满足！
秦慎微将披风披在她身上：“怎么了？”
“我来这里，已经这么多年了。”
突然发出来的感慨让秦慎微微怔，既而笑道：“你要是喜欢，我们回苍南看看。”
凤云昔扭头过来，看着他，摇头：“苍南之地，不去也罢。”
“回家。”
“嗯，回家。”
凤云昔和秦慎微回府，秦妄隐就先第一个迎了出来。
“父王，母亲！”
“小隐，”凤云昔上来抱住大儿子，“又瘦了。”
“是母亲的错觉，”秦妄隐笑着道。
“怎么样，有没有给母亲找到了钟意的儿媳妇？”凤云昔开门见山的问。
秦妄隐尴尬的咳嗽了声：“母亲，这不是还没到三年……”
“就这么两三个月时间了，你打算在这短时间内给我找出来？”凤云昔盯着秦妄隐笑得几分阴沉。
秦妄隐：“……”
这感觉太不妙了。
“那个，母亲，皇上刚招我入宫……”
“我问过你舅舅了，今天你休沐！”
“……”秦妄隐更尴尬了：“今日还有些……”
“罢了，母亲也不催你们，”凤云昔头疼的摆手：“若真的找不着，光棍也养得起。”
“……”怎么听着不像是好话。
秦慎微揽着凤云昔的肩，纳到怀里，威严的盯着大儿子，“你母亲已经好些日子没休息好，有事就去做。”
说着，秦慎微就带着凤云昔回屋，“昔儿，我这腰腿酸软，你陪我回屋歇歇！”
“王爷都到了这岁数，是该好好歇一歇了！”
“昔儿陪着我，如何都成！”
“王爷今天这嘴儿抹蜜了？”
秦慎微轻笑着诱惑：“可要尝尝？”
“儿子还在看着呢……”
“无妨！”
“唔……”
秦妄隐：“……”
立在原地，秦妄隐苦笑，方才那话是说与他听的。
父王若是退隐在家，夜王的位置就该由他来承袭了！
他想，自己该早就准备好了！
秦妄隐负手微笑，慢步走出院子，迎着明媚的阳光，笑容渐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