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衡听到这话,整个人身体一僵。
他抬头看看裴书臣,瑟缩一下,终究不情不愿地挪动身体。
每移动一下,感觉耳朵都痛,眼前黑乎乎。
秋庭桉和季昌宁站在一旁,想帮,却碍于裴书臣规矩严,怕闻衡加罚。
闻衡伸手去捡起,后背上的伤,牵扯着他的神经。
“拿过来——”
裴书臣伸手,闻衡不像季昌宁,都这样了,还会去跟裴书臣犯倔。
“是……”心里不情愿,但依旧慢吞吞,把冰袋子放在裴书臣手心。
随后便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想起白天里的委屈,眼眶开始发酸。
小小老子,猛的吸了吸鼻子,就是不肯哭。
“去跟你兄长道歉。”
按亲近,季昌宁才是闻衡的兄长,闻衡刚欲走过去。
裴书臣的目光淡淡扫过季昌宁,“在师门,你只有一位兄长,别把宫里的关系带进来。”
“不是什么东西,都能进裴府的。”
这话说的刺骨,季昌宁微微垂下眼眸,彼时的他,还未变得麻木。
虽然被裴书臣当众羞辱,已是家常便饭,但少年心中,也难免苦涩难过。
“师父,天色不早了,我有些困,我们先出去了。”
秋庭桉给了闻衡一个台阶,也护了季昌宁。
裴书臣不会下秋庭桉的面子,况且今日也不是为了折辱季昌宁,他没必要揪着这个点不放。
索性挥挥手,偌大的屋内,只剩下闻衡和裴书臣。
“过来——”
裴书臣坐在床边,指腹捏住冰袋子,“跪这,脸仰起来。”
“您是要打一巴掌,给一个甜枣么?”
小小老子身体还是怕的,但嘴上却硬气的不是一星半点。
“三、二……”
裴书臣淡淡开数,还未数完,闻衡就已经在他面前跪好,身上浓厚的药香,应该是已经上过药了。
“甜枣摆在这里,吃与不吃,自己选。”
说着,把冰袋子敷在孩子脸上,冰凉从肌肤上传来,淡淡凉意在伤口弥漫。
闻衡顿感伤口舒服许多,瘪瘪嘴,“不吃白不吃。”
裴书臣失笑,另一只手,拿起手帕,擦拭着闻衡的眼睛和鼻尖,“知道错在哪了么?”
闻衡也听出裴书臣语气里,不似从前那般严苛,也有些放松:
“不该同您顶嘴,不该、不该说混话……”
大人严厉时,小孩子总爱对着干。
“政儿说,你分明看出是他故意引你,为何还要去扔鞭炮。”
“有原因?”
大人稍稍缓和脸色,小孩的委屈便会瞬间上涌,压都压不住。
“您也不知道早点问我。”小声嘀咕,“我可太有了。”
想想就委屈,小小老子不装了!哇的一声哭出来!
“我、我不是故意的……是您冤枉我。”
“我疼……您还堵住我的嘴,不让我喊疼。”
眼泪顺着鼻尖,大滴大滴坠下。
委屈…
从小到大,从没有受到这种待遇。
裴书臣摸了摸孩子的头发,瞧他哭的起劲儿,也没再凶他。
右手给孩子敷着脸,左手拿着手帕,给小花猫擦着眼泪。
闻衡抽抽哒哒,眼睛里全都是泪花。
裴书臣叹了口气,“好好说,到底怎么回事。”
“就、就是那些人,他们背后说您是奸臣,扰乱朝纲……”
还说您是乱臣贼子,是他们不对!
裴书臣心中失笑,眼瞧着这个小刺头给他打抱不平,觉得有些好笑。
平日里跟他作对,怎地私下如此护犊子?
“还说什么?”
闻衡还没来得及开口,裴书臣直接往下说:
“是不是还说,像我这样的奸臣,历朝历代都没有好下场,说我死后下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裴书臣轻笑,这些话,他一路走来,不知听过多少,再恶毒的话,他都习惯了:“然后你便把他们打伤了?”
“我没打他们,是他们围在一起打我,还说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小小老子低下脑袋,又被迫抬起头,敷着冰袋,眼里含着泪花,也不敢正视裴书臣。
毕竟刚刚一顿,可把他吓惨了。
“怎么不还手?”
“上次您说的——武功是用来保护所爱之人,不是用来欺负同窗。”
裴书臣想起来,刚开始这小刺头,经常仗着自己武功高,只要有看不顺眼的人,就武力镇压,结果被他一顿罚。
是乖了一阵子。
“您不让我打架,我有听话……”
只不过平等、无差别怼了他们,就像怼裴书臣一样。
然后被打的更惨了……
“我还让你尊师重道,你怎么不听?”
裴书臣话里毒,但还是揪起小孩,“给我看看,哪受伤了?”
不看还好,一看!裴书臣眉头紧锁,“肚子上、胳膊上都是?”
“嗯……他们怕人看出来,就只往衣服可以遮到的地方打。”
这伤……
“没上药?”裴书臣的脸色又是一暗。
闻衡摇摇脑袋,“时三儿对草药敏锐,我怕他闻出来,让大家担心。”
“而且我皮厚,恢复能力强,挨几下,也没关系的。”傻乎乎笑了笑,扯动自己嘴角的伤,又瘪着嘴委屈。
外人面前,被同窗打成这样,一声不吭的瞒下来,被自己师父冤枉了,但是哭的像什么一样。
裴书臣拍了拍小孩脑袋,“榆木脑袋,不知变通么?”
他怎么又凶我,小小老子眼泪又在眼眶里滚动。
裴书臣叹口气,“还记得那些人,都是谁家的孩子?”
“明日写下来给我。”
“师父要干什么?”闻衡眨眨眼,“您要帮我欺负回去吗?”
欺负这个词,太幼稚,当朝首辅欺负一群学堂孩子。
闻衡完全想象不到这个画面。
但裴书臣并没有回答,只是拿出一块糖,递到他手里:“吃完,洗漱睡觉。”
山楂做的,东郊糖铺的!
“您怎么知道,我爱吃这家的蜜饯?”
这家店铺可难买到了。
裴书臣扬手吓唬他,“你管这么多?”
“不是嚷嚷着要回家么?”裴书臣给闻衡塞进被窝,捻好被角,“明日让你父王来接你。”
小小老子啃着山楂糖,头都不带抬:
“我不回去,父王说了,师父——是师也是父,父亲在的地方,就是家。”
“政儿还说你不会表达,我看你挺会的。”
闻衡才不理裴书臣嘴毒,反正有吃的,有“臭味”相投的时序政陪玩,还有武力值超高的师父哄着,他干嘛还要回王府。
裴书臣看着这憨了吧唧的小玩意,轻笑。
其实安静下来的闻衡,也挺讨喜的。
“师父,我想要你随身的那把匕首,好……”闻衡嘴里还嚼着糕点,眼皮困得开始打架,“看……”
这一天折腾的他,一放松下来,就容易犯困。
裴书臣被逗笑了,闻衡这睡眠质量,一秒入睡。
“这匕首是你师爷,在我十五岁生辰所送,材质、质地都是上乘之作,小崽子眼还挺尖。”
裴书臣取下匕首,摸了摸纹路,上面还刻有他的“臣”字。
算是他和师父的一段记忆吧……
但人终归该放下。
裴书臣仔细瞧了瞧,轻轻放在旁边的书桌上,“你喜欢,便送予你了。”
自家孩子,配什么都是值得的。
况且,孩子气归孩子气,总不能让他平白无故,受外人欺。
那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