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尼玛怎么回答?
在无数人又惊又疑的目光里,方寸估计范老先生这会骂娘的心思都快有了。
他其实也明白,自家兄长死了之后,便一下子成为了许多捞好处的靶子,有人会趁机往他身上泼脏水,让他背黑锅,也有人会趁机说些有的没的,帮着自己捞名声,反正死人不会说话,大家各取所需,正是一个心照不宣的道理,而当初在清江郡府之中,会出现这么一位兄长的“长辈”,出现一些“救了方尺,方尺却忘恩负义”的话来,实在再正常不过了……
这样的话在暗中流传,便是一个最容易捞来名声的法门。
连仙师方尺都对不起自家老先生,都曾经被老先生所救,那老先生德行得有多高?
只可惜,这样的话题,最禁不住问。
方寸其实知道,如果他在别的地方,直接询问这位老先生,当年是不是救过自家的兄长,是不是嫌自家兄长忘恩负义,不来拜访他的话,恐怕这位老先生会直接否认,随口推说自己没说过,只是外面人胡言乱语,或是摆摆出,露出一副往事不愿再提,你可以当作这件事没有发生过的嘴脸,到了那时候,倒是自己无论想说什么,想分辩什么,都不好开口了……
可是当自己将这些话夹在了其他的话里,随口说了出来时,老先生便默认了。
默认了就好,不默认这些问题还不好问……
他明白现在老先生心里的苦楚,天行道刺客自然是不好有瓜葛的,但是到了现在,总也不好说那什么救过你家兄长的话,是我为了搏面子随口编排出来的吧,脸还要不要了?
……
……
“唉,老夫算是看出来了……”
也在周围众炼气士,都已经被这个话题吸引,露出了极为感兴趣的神色时,范老先生忽然低低的叹了一声,神色竟似有些哀怨,沉声道:“当年令兄在我清江,确实曾经受了委曲,当年他被天行道刺客追杀时,老夫也只是郡府一介文书,虽然已经努力奔走,四方呼号,但终究还是帮他不多,你这小儿,心里其实是对我们当年没帮上他的事情,抱有怨言的吧?”
“额……”
方寸听了这话,脸色倒是更显得无奈了些。
姜还是老的辣啊……
不仅是他,就连周围诸位宗主,与七族炼气士,脸色也都变得有些玩味。
“可是,你对老夫有怨言,老夫理解!”
范老先生说着,已经忽然抬头看向了方寸,悲声道:“但你尽可以辱骂老夫,尽可以埋怨老夫,替你兄长出气,身为他的长辈故友,我们确实没能帮上他太多,可是,你小小年纪,正该学着以修行为重,学着以天下百姓为重之时,如何能去与妖邪勾结,做些颠倒黑白,诬人名声的事情,老夫确实要你方家出些龙石,但那也是为了灵井,为了这清江百姓……”
“你纵是不愿拿出来,说一声便好,老夫又如何能够怪你?”
“偏要惹出这么多事端来,却又是为何?”
范老先生说着,两条大袖同时一甩,抱在身前,悲声道:“老夫空活九十岁,别的道理并不明白,然自忖向来行事循规蹈矩,绝不敢肆意行事,做有损名声,有损百姓之事……”
“……”
“……”
“这……”
见着范老先生那忧国忧民,大义凛然而又满怀悲切的模样,孟知雪、鹤真章、梦晴儿等人,心里同时暗道不妙,已经下意识的抬头,向着周围清江城里的百姓们看了过去。
而他们身边的神目公子,则是低头叹惜,似乎有些感叹。
果不其然,这时候下方百姓见了范老先生的模样,怒火忽然便高涨了数倍。
“原来如此,不过是心疼龙石……”
“范老先生之名,岂容污蔑,快快向他老人家陪罪……”
“仙师方尺,也是我清江出去的大好人,岂料他的兄弟,竟是如此的……不懂事!”
一片狂呼骇浪掀动了起来。
整个大城,倒像成了汪洋,层层怒波呼啸不绝。
清江城一众百姓适才本来就被守山宗那两位长老的言辞,气的怒发如狂,心间生出了好大的怒意,如今忽又见得方寸居然也站了出来说这等样的话,更是觉得这守山宗无礼之至,怒意烧成了火,甚至都有些替那位从清江城出去的仙师方尺,都感觉有些不平了起来……
至于方寸刚才问的问题,自然也一下子盖了过去,短时间内,却是无人想起了。
而方寸在这时候,则是转过了身去,看着那些愤怒的百姓。
不亲自面对那等众怒,实在无法想象那惊涛骇涛般的恐怖气息。
一个人的先天之气有三寸,那十个人又是多少,百个人又是多少,无穷无尽的先天气融合在了一起,又会形容何等样的恐怖,面对着这满城百姓的怒火,几乎让人有一种正在面对着元婴大修,或说是数个元婴大修都无法比拟的恐怖之意,面对着能将人淹没的黑色怒海。
……
……
“果然还是太勉强了……”
就连周围的一些宗门宗主与长老们,这时候也脸色大变。
其实一切的对垒,驳斥,在这清江百姓们面前,拼得不过是名望二字。
如今的事情之复杂玄奇,便是他们都不见得敢说都想明白了,更何况是百姓?
百姓们已经被挑起了怒火,只会下意识的选择信谁与不信谁……
而要论起名望,谁能比得过范老先生?
众所周知,方二公子这一番出来走五宗,悟经义,是顺便扬名来着。
而且他也确实有所成就,在清江诸宗诸族之间,都得了极好,也极大的名声。
可是,你与范老先生相比,那又如何能比?
双方根本就不在一个境界上……
在这清江城里,无人能比范老先生比声望,怕是神王,仙殿来了都不成……
也是在周围无数人的声浪,快要掀翻了这方苍穹时,下方那混乱的人群里,身穿考究衣袍的男子,已经慢慢站了起来,他缓步向前走去,身形极为从容,但在这疯狂而混乱的人群里,却无人可以碰着他半片衣角,顺势之间,还从某个游侠儿腰间,抽出了一柄剑来……
剑已在手,而他则抬头看向了虚空。
……
……
“呵呵,罢了罢了……”
而在那一浪高过一浪的百姓斥骂声中,范老先生也已悲声长叹,满眼恨铁不成钢之意,看向了方寸:“老夫本是想拉着你做些有益于百姓,可立大功德的事情,但你既然不认同,便也不强求你了,方家二郎,你尽可以回家中去,只是这清江城的妖邪鬼魅……”
他说着话时,周围百姓们的呼喊稍稍一压,但却在蕴酿着更强大的怒火。
范老先生感应着周围的压抑怒气,也知道这时候不能再容忍了,就连他也已经被裹挟其中,这时候百姓们对自己的膜拜之意已经爆发了出来,自己再忍,便与理不合了,便也只是一顿,眼底掠过一抹冷意,喝道:“老夫再是容忍,也不能容忍它们在我清江肆虐……”
“来人啊……”
他大手猛得向前指去,便要喝命所有人将那守山宗一行人一同拿下。
周围的七族炼气士们,眼中已闪过了惊喜的光芒。
谁也没想到守山宗与那方二公子竟会出这等昏招,这简直是送上门来的大胜。
而诸宗之人,皆是惊愕之余,微露无奈。
那位跟在了方寸身后的神目公子,看着方寸的背影,也像是露出了些许的失望之色。
……
……
“老先生此言差矣……”
可也就在此时,方寸迎着那满城的怒火,迎着灰须横飞的范老先生,如今沉声开口,声音里已经暗藏了法力,来回在城中回荡:“救治灵井,本是份内应当,斩妖除魔,更是我辈修行中人肩上的责任,可是在救治灵井之前,晚辈却有一件事,绝不能再欺瞒下去……”
“我清江城的百姓,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他们必须知道真相!”
“是非善恶,在我清江城百姓们知道真相之后,难道自己不会分辩么?”
“……”
“……”
百姓们当然是分辨不了的。
可是每一位百姓,都觉得自己是可以分辨得了的。
所以,方寸如今这番话一说了出来,竟使得周围奇异的出现的片刻的沉静,每一位将要把怒火喷发出来的百姓,都下意识的闭上嘴,竖起了耳朵,想好好听听,分辩分辩……
就连范老先生,明知不是什么好话,竟也下意识的想听听……
但也就在此时,无数人的目光交织之下,方寸即将将那句话说出口来。
下方人群里,却忽然飞出了一道剑光。
正于满城之人皆疯狂而愤怒之时,那情绪,便如层层烈焰,燎天炙海,可是那一道剑光,却出现的如此突兀,便像是怒火之中骤然间飞出了一道寒冰,气息之凝之怖,几乎连那些百姓也能够感受到,像是自己的怒火之上,一下子多了一种压抑之极的气息,镇在了心头。
“不好……”
有修为高深的大炼气士,瞬间感觉不妙,急声叫出口来。
范老先生身边,更是有人腾地一惊,不要命也似,将一切护身法宝祭在了半空。
就连范老先生,也蓦地心脏一沉,一道山河印要祭将起来。
然后就在他们所有人的目光之中,那一道剑光,骤然飞上九天,几乎让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于空中绽放寒芒,划出一道诡邪至极的气息,犹如闪电一般,斩向了半空之中的……
方寸!
“唰”的一声,方寸血染白袍,身形应声而倒,于空中跌落了下来。
整个城的人,都像是在这一刻被扼住了喉咙。
呆呆看着那跌落的人影,他们还以为自己是看到了幻觉。
这一剑仿佛斩断了他们的愤怒,也斩断了他们的思绪,斩断了他们的狂热……
……
……
“天行道……”
时间仿佛一下子变得非常之慢。
不知过了多久,才忽然间有宗门炼气士骤然反应了过来,失声大叫:“是天行道的刺客?”
“天行道的刺客在行刺方二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