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锣鼓巷80号。
“小秦下班啦?”
秦若白推着车上台阶的时候,正巧碰到袁庆山从院里出来,胳膊上提了个鸟笼。
“袁大爷,您回来挺早!”秦若白跟他打了个招呼便往门里进。
“小秦!”袁庆山顿住步子,笑呵呵的把她叫住,感激道:“最近李医生太忙了,总没瞧见他,我那侄子袁红军去他医院上班,还给安了个保卫科的副队长,我寻思着哪天请你和李医生吃个饭的,你看啥时候有时间?”
“袁大爷!瞧您说的,这事儿举手之劳,红军哥自己也争气,这不用谢的!”秦若白赶忙摆手拒绝。
“那可不成!你一定跟李医生说一声,这顿饭一定要请的!”袁庆山怕她还说拒绝的话,一溜烟出了院子。
秦若白叹了口气,瞧几个邻居从院里出来听到这事儿,便笑了笑,也没解释便把车锁在了影壁边,见吴晚春在周家门口择菜便笑呵呵的踱了过去,从兜里拿出布尺把她掰过来量身子。
吴晚春疑惑的看着这个姑娘,瞧若白量好了尺寸在自己的小本子上记下,立马明白过来她要给自己做衣服,赶紧抓着她手直摇头。
若白一边笑着打手势一边道:“我瞧你身子单薄,这马上要入冬了,就给你做一件毛衣!”
“哎哟,那可使不得!”陆阿姨在屋里听见,赶紧跑出来了,劝道:“小秦,你工作忙,晚上回家都累死了,加班加点的还要织毛衣,太耽误时间了!晚春的我来织,还有你们小两口今年的,我也有计划的!”
“陆阿姨,不打紧的,我跟我同事小徐学的,已经给娃娃织了一件了!练好了手,我现在技术也棒呢!您给我织的毛衣我马上就得翻出来穿了,您的好我可都记着呢!您就给我个机会吧!”
陆阿姨说不过她,只得唉声叹气的一遍遍的提醒她莫要耽误了休息,得了若白答应才点头同意。
“哇!”
就在这时,吴晚春忽然哇了一下吐了口酸水在地上,吓了两人一大跳。
陆阿姨和秦若白面面相觑之后,接着欣喜的神情立即爬上了陆阿姨的面庞。
“哎哟,晚春,快进屋歇着!你别是害喜了吧?跃进跃进,他爹,他爹,你快出来啊!晚春害喜啦!”
“啥?啥害喜?晚春怎么了?”周跃进慌里慌张的从屋里跑出来。
周峰也从屋里出来一脸激动。
陆阿姨一个栗子砸在周跃进脑门上,“你这孩子,晚春怀啦!”
“真的啊?”周跃进立即一蹦三尺高一把抱起吴晚春,顾不得她咿咿呀呀的踢打欢闹声给抱进了屋。
陆阿姨忙去倒水嚷嚷着要赶紧买鲫鱼做汤,周峰又赶紧去翻电话说着赶紧给亲家打电话,周跃进奔到屋里找点心让晚春补一补,屋里顿时忙做了一团。
秦若白就站在窗边看着,眼里不禁湿润了,脑海里忍不住勾勒起向南把自己护在怀里,李富贵站在五斗柜前打电话,朱秋菊满心满怀的给她蒸最爱吃的糯米糕的一幕。
她轻轻抚了抚自己不争气的肚子,微微叹了口气,挪动步子转身走进了垂花门。
“若白!”
可走了没几步,身后便传来丈夫的声音,她害怕被发现哭了,慌忙把自己的眼泪擦了擦,转身努力挤出笑容,“向南你回来啦?”
“嗯,今天心情不错,雨秋已经同意过来帮忙了!虽然我还没说邀请她的事情,可她太聪明了,通过宋怡晓得了我的困境……若白你说的可真没错,这事儿还是得看时机!嗳?你哭了?”
李向南一边说一边走近妻子,忽然发现秦若白的眼眶通红,像是刚哭过,忙抓住她手,柔声问道:“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
听到丈夫心疼的话语,秦若白摇摇头,“不是,我是高兴的!晚春刚才孕吐了……”
“她怀了?”李向南抽了抽嘴角。
这么快?
周跃进和晚春10月8号结婚,这还没两月就怀上了?
这可真是大喜事儿!
他心里也不禁为对方高兴起来!
然后立即紧紧握紧了媳妇儿的手,带着她走向后院,温柔道:“若白,没事儿,我们一定也会有自己的孩子的!不急!”
李向南又何尝不懂妻子心中的辛酸。
瞧见周跃进和吴晚春这么快就怀上了,她肯定羡慕极了。
别说妻子了,就算是自己也羡慕不已。
结了婚,要生子,这是古往今来家庭生活的唯二希望。
有了孩子,夫妻生活有了结晶,日子就更有奔头。
谁不想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
回家有盏等着自己晚归的灯,家里有嗷嗷待哺的孩子,哪怕日子再苦再累,都觉得值得。
爷爷父母能够纵享天伦之乐,这又何尝不是人生另一种美满?
“南南,你跟若白赶紧吃饭吧,掀了锅盖就能吃,菜都热着的!我跟你爸去周围转一转,散散步,你爷爷在看电视,你们嫌吵,就在隔壁自己家吃!”
见两人回来,朱秋菊叮嘱了一声,领着李富贵慢吞吞的就朝外走了。
瞧见父母恩爱有加,一把岁数了仍旧这么相敬如宾情深似海,两人默默的对视了一眼,会心一笑。
“今晚陪我喝一杯怎么样?”
李向南把菜都端来放在八仙桌上,去取床底下存的五粮液。
“好啊!上次喝酒还是结婚的时候!”秦若白满口答应下来,帮着丈夫取了酒杯备好碗筷,便乖乖坐在下首给他倒酒。
暮色漫过青砖灰瓦,将四合院的天井浸成一方墨砚。
李向南跟秦若白轻轻撞了一下酒杯,两人喝尽后相视一笑。
他咧了咧嘴巴,自然而然的给若白的杯子里添满了酒。
老式收音机咿咿呀呀唱着《沙家浜》,声波撞在影壁上,碎成满院跳动的光斑。
“去年夏天的时候,我刚从三渡河回来不久,却没想到我当年一个冲动,翻墙出去追贼,一下子就被你救了,于是这场不解之缘便长进了我的心里……”
李向南通过沙沙飘着晚风的窗户看向外头的枣树,他又笑道:“没想到日子过去这么快,去年我住进这院子的时候,那树还没遮住窗户呢!”
“你倒是记得清楚!”秦若白笑着往他搪瓷缸里添石杜鹃送来的茉莉茶瓣,茶汤在玻璃杯壁拉出琥珀色涟漪。
爷爷的藤椅吱呀作响从隔壁清晰的传来,枣树在晚风里簌簌抖落几片枯叶。
\"这日子怎么可能跟谁过都一样呢?\"李向南忽然抬眼,目光掠过妻子笑妍如花的脸颊。
秦若白怔了怔,旋即笑纹如投入古井的石子,勾起的弧度在她脸上漾开涟漪。
她将自己的手轻轻覆在丈夫结着瘰疬的手背,那些为生活搏斗的伤疤里,有手术刀的磨砺,也有交趾战火的炙烤,此刻正被月光温柔抚平。
夜风掠过天井,晾着的确良衬衫猎猎作响,仿佛又听见大杂院里此起彼伏的煤炉声,混着婴儿啼哭与自行车铃。
酒没了,他们却谁也没有醉意,只是依偎在一起躺在了床头,让残留的暖意在青砖地上悄悄洇开。
枣树在月光里投下遒劲的影,枝桠间藏着一年的风雨,也藏着两双始终交握的手。
“月亮它照墙根儿啊,我为你唱小曲儿啊,看你睡啦,我心里美滋味儿啊!”
悠扬的歌声从李向南口中吐出来,秦若白望着他被炉火映红的侧脸,看丈夫眼角的沟壑里淌着比蜜还稠的月光。
原来最动人的情话,早被缝进的确良衬衫的针脚里,腌在蜂窝煤的烟火气中,在漫长的春秋里熬成了这首粗粝又温厚的歌。
她也不禁跟着和起来。
“太阳又升一轮儿啊,映透了窗户纸儿啊,看你醒了,我心里没滋味儿啊!日子长啊,我为你擦眼泪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