梼杌做饭很有一手,凤凰本想着边听梼杌说边吃的,结果吃上就忘了这事。
梼杌也没主动说,他看着凤凰吃完,笑吟吟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凤凰吃饱了,他又端来一盘点心。
凤凰嘴馋,吃饱了还是拿了一块点心慢慢地啃起来。
“这种点心,饕餮很喜欢,你们两倒是像,怪不得他也那样喜欢你。”梼杌笑道。
凤凰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你知道饕餮为什么那么爱吃东西,怎么吃都吃不饱吗?”梼杌忽地问。
凤凰摇摇头。
“因为他害怕。”梼杌说:“他小时候被饿怕了,以至于现在一看到吃的他就要吃,哪怕他根本不饿。”
凤凰顿住了要再去拿点心的手,他抬眼看着梼杌,梼杌弯着眼,他语气没什么起伏说:“和一般孩子的嘴馋不一样,饕餮是真的饿怕了,他入凶厄门的时候两岁都不到,没有东西吃天天饿得哇哇哭,一哭就被打。”
“凶厄门的吃的,是要靠抢的,他一个小孩子怎么抢得过别人?他不被人吃了都算走运了。”梼杌语气很平淡,似乎在说一个无关于身边人和自己的故事。
“他为什么……”凤凰想问为什么饕餮那么小入了凶厄门,按理来说凶厄门这个德行不会要那么小的孩子。
“是穷奇带他进来的。”梼杌淡淡地说着,凤凰骇然。
“不要误会,当时穷奇自己也不知道凶厄门是这样一个地方。”梼杌看着凤凰误会了,连忙道:“穷奇和饕餮家是邻居,他们两家人关系很好,可惜天道残忍,镇子上遭了山洪,几户人家里就活了饕餮他妈妈带着饕餮还有穷奇,以及几个年纪不大的男人,男人还好说有去处,饕餮他妈妈带着两个孩子能怎么办呢?”
“很快,饕餮的妈妈过劳就病死了,穷奇和饕餮便被送进了慈济堂。我第一次见到穷奇的时候,他背着饿得没力气哭的饕餮,两个人都饿得瘦骨嶙峋。”梼杌撑着腮,他说:“我是因为镇子上疫病四起,父母病死了才被送进慈济堂的,我待了没多久,穷奇就来了,而后是混沌。”
“混沌因为眼盲,格外孤僻,总是一个窝在角落里,小小一只的不哭不闹。”梼杌说着叹了口气:“穷奇从前有个弟弟,和当时的混沌差不多大的时候病死了,穷奇就格外关照混沌,他明明还拖着一个奶娃娃饕餮,自身难保了还有闲工夫管别人。”
梼杌说着嗤笑一声,他垂下眼,他想如果不是凶厄门,穷奇如今应该是那种十里八乡都夸的老好人。
“穷奇只比我大半岁,笨得很,不怎么会照顾人,我看不过眼偶尔就帮衬着,一来二去就熟了。”梼杌说:“我们四个人本来该那样互帮互助在慈济堂过下来,只可惜当时天灾四起,官绅不作为,偏僻地方的慈济堂根本养不活那么多孩子。”
“原本他们打算把我们健康的好养活的送出去,但是在那之前凶厄门的人来了,他们一眼就相中了穷奇,说他底子好,是个练武的好苗子。”
“我也是那时才知道,穷奇的父亲曾经当过兵,他会两招,他以为对方是什么好人,拼命地展示自己,果不其然……”梼杌苦笑了一声。
“与他一起被凶厄门挑中的,还有我和其他几个孩子,其余太小的太瘦弱的,他们都不要。穷奇那么小,压根不知道什么凶厄门,当时就是觉得凶厄门是个大门派,是个好地方,可以吃饱饭,无论怎么说都要带上混沌和饕餮。”
“凶厄门的人不同意,他就说自己也不去了,凶厄门的人怎么可能那么容易被一个孩子威胁,把他抓起来就走。但没多久,他们又打道回来了……”
梼杌看着凤凰,眼里都是讽刺:“凶厄门每年至少要收四十个孩子,因为灾祸四起,连着两年他们收下的孩子都不足二十个,那年也一样,于是他们勉为其难地又挑了几个回去,然后实在被穷奇烦的没办法了又抱走了混沌和饕餮。”
“他们觉得哪怕半路死了,也能凑个数。”梼杌说着叹了口气:“就这样,我们四个入了凶厄门。入了,穷奇以为是什么好地方,实则是个地狱的凶厄门。”
“凶厄门每天操练我们,除了实在太小只能养一年的饕餮,连刚满四岁,眼盲的混沌都要跟着练。起初是一些基本功,混沌还能跟上,后面越来越难,混沌跟不上就会被打,穷奇护着他也会被打……”
“前面说了,凶厄门的吃食要靠抢,一个大盆里放些吃的,伴在一起和猪食一样,让三十个孩子一起去抢。我和穷奇自身都难保,很难顾得上混沌和饕餮。混沌常常会饿得去拔演武场的草吃,去挖虫子吃。饕餮因为太小,只能喝草煮水……”
“我们四个还一起分过半个发霉的馒头,穷奇为了拿到这个一人一口就没了的东西,还差点被厨房养的狼狗咬死……饕餮实在是小时候被饿怕了,所以如今才……”梼杌抬起眼看着凤凰通红地眼眶,他说:“穷奇很后悔,他觉得是他害了我们,所以曾经无数次想要带着我们跑,但是每次都被抓住,被抓住了就会被打,最严重那一次,他被打断了腿,在水牢关了两天接上腿继续练功。”
“穷奇是块硬骨头,他不怕被打,他就想带着我们跑,长老也发现了这一点,所以他们不打穷奇了,他们打混沌和饕餮。”
“最后一次逃跑被抓回来,三岁的饕餮被打得半死,发了两天的高烧,期间甚至一度没了心跳。”梼杌抬眼看着院里没扫干净的雪,他说:“那天夜里下了很大的雪,穷奇跪在长老房外磕头,一遍又一遍求他们救救饕餮,可是他跪了一夜,磕的头破血流,没人管他。”
梼杌不会忘记那天,窗外下了很大的雪,他抱着被打得遍体鳞伤的混沌,混沌抱着几乎没了呼吸的饕餮,他们缩在柴房里,听着穷奇一遍又一遍磕头,哭着喊着说再也不敢了,求他们放过他的弟弟,救救他的弟弟。
那一夜,漫长到梼杌以为永远都不会天明。
或许是他们的执念太深,饕餮又太想要活下来了,饕餮居然没有死在那个夜里。
紧接着在第二天傍晚,凶厄门门主易主了——烛九阴上位了。
当年十七岁的烛九阴站到了门主的位置,他提着刀浑身是血的从当时的门主堂出来时,路过了因为昏在院子里被长老认为是偷懒吊起来打的穷奇身边。
烛九阴冷冷看着,而后举起刀杀了那两个长老的走狗,抓着穷奇踹开了柴房门,救了被困在里面的三人。
长老会的人为此对烛九阴大发雷霆,烛九阴都只是一句——现在我是门主。
长老会无可奈何,因为凶厄门门的门主是杀了上一任门主继承来的,所以没有人杀烛九阴,烛九阴就会一直是门主,是维系凶厄门的重要存在。
因为门主身上有月息之影的母蛊,那是月息之影唯一的解药,因此长老会他们还要靠着这个人形解药来养蛊制毒。
长老会曾经一度煽动其他杀手来杀烛九阴夺取门主之位,但是凶厄门的门主几乎是整个凶厄门里最厉害的存在之一,没有人能动摇烛九阴的地位。
哪怕后来烛九阴不再强势,不再厉害,但因为他曾经救过一次穷奇他们,如今最厉害的杀手四凶也一直护着他。
烛九阴是除了第一任凶厄门门主之外,在门主之位上坐得最久的人,他至今在四凶的袒护下,坐在门主之位已经整整十五年了。
他一直在努力改变凶厄门,哪怕收效甚微,也努力地改变这一切。
如今的凶厄门仍旧不是什么好地方,但那是因为劣根难除,不过比起穷奇他们小时候如今的杀手们已经好很多了。
至少不会挨饿受冻。
“怎么哭成这样?”梼杌看着眼眶哭得通红的凤凰,他笑道。
凤凰一个劲掉眼泪,他摇摇头想开口,又不知道说什么。
“好了,不用难过,我当上四凶后就潜进长老会把当年打饕餮的长老杀了,他死得可是很惨的。”梼杌没说自己被发现后,差点被长老会抓起来杀掉的事情,他想凤凰已经足够难过了。
那个时候要不是穷奇和烛九阴来得及时,他的血估计都要被长老会放干了。
现在想想,觉得自己还是太心软,就应该下毒把他们都杀了,大不了自己给他们陪葬。
“别哭了,待会儿混沌回来还以为我欺负你了。”梼杌伸手递了个手帕过去,他说:“虽然过去那十来年过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但是至少现在过得很好嘛。”
凤凰想问,被逼成了人人喊打的四凶,手上沾满了鲜血,真的好吗?
可是,不这样的话,又要怎么办?
他们只是想活下来,即便这样活下来是错的,可是……
“小凤凰,凶厄门呢就是这样的地方,以恶养恶,你不用为了我们难过,我们这样的人遭了那么多罪,最后还做了凶厄门的帮凶,无论最后落到怎么样的下场都是活该。”梼杌说:“所以啊,与其哭哭啼啼,不如高高兴兴地能活一天算一天,反正迟早有天会死于非命。”
梼杌看着凤凰,他笑:“我呢厚着脸皮,求你一件事,如果哪天我和穷奇都死了,能不能请你在混沌死于非命那天之前,好好对他,至少不要让他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他已经很苦了……”
“嗯。”凤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