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指尖在抖,握着扶手的手青筋暴起,脸上努力维持着“帝王威仪”。
可那层冷静和倨傲,已裂出了密密麻麻的缝隙。
“你……你们……”
他看着那些起身的大臣,音调竟有一丝微颤。
“竟……竟敢背主乱臣?!”
下一瞬,他猛地站起,披风卷得满殿金光一晃,眼神通红,咬着牙怒吼,
“杀,全都杀了!”
皇帝一步步踏下金阶,脸上扭曲的不是愤怒,是惧怕被撕开的真相。
可他依旧在撑!
“君为臣纲!”
“朕让你们生,你们才能生!”
“朕让你们死,你们就得死!!”
“你们不过是些贱骨奴才,靠着朕的恩赏爬上高位,如今竟也敢妄图背主?!”
手指一点殿下群臣,眼中血丝暴涨。
“一个不留!!”
他在怒吼。
可起身的那些人,没人跪下,也没人应声。
金袍之下的帝王,竟像一个徒劳挥舞空刀的可怜疯子。
忽然,一道苍老却洪亮的声音自殿中响起,打破死寂。
“……皇上。”
是郭斌。
他站在血泊之间,眼圈发红,白发在殿风中轻轻颤抖。
可那红不是哭,是怒,是一个忠臣眼睁睁看着“君恩”腐烂、“江山”溃败的愤怒!
“你还记得你是君主,但你可还记得,你曾许过百姓安宁?曾跪在先帝灵前,发誓以社稷为重?!”
他指着那张龙椅,嗓音低哑。
“你说‘朕让人死,人就得死’……”
“作为一个帝王,你怎么能说出如此的话啊!”
而后,郭斌厉目扫过那些还未动手,且正欲动手的死士禁军们。
声音猛地拔高!
“你们也听见了——他要杀所有人。”
“你们有没有想过,下一次站在箭前的人,会不会就是你们的妻子、父母、孩子?!”
“你们是替天衍守国门的兵,不是给一个杀父夺位的伪君当刽子手!”
这一刻,他不再是老迈的臣子,而是一个站在王朝崩塌边缘、想拉住最后一线清明的忠魂。
说罢转头看向洛眠,拱手一礼。
“汝阳王——”
“老夫……听令。”
洛眠低头看了眼怀中的沈如宁,手指覆上她染血的手背,语气低沉温柔。
“别怕。”
说罢,眼神微动,抽空看了郭斌一眼。
下一瞬,声音平静如常。
“听魏九昭说你要参洛轩?”
郭斌一愣,而后挺直脊背,沉声应道。
“是。”
洛眠面无表情,只淡淡地“嗯”了一声,继而问。
“身上带了空奏折没有?”
郭斌不假思索地点头。
“作为谏议大夫,参折就是老夫的武器。”
洛眠眸光扫向殿角那小史官。
“去找他拿支笔,现在就写吧。”
郭斌怔了一瞬,旋即像被烈火点燃一般,双眼更红了,重重跪下,拱手一拜。
“臣遵旨!”
郭斌应完“遵旨”二字,便要迈步向小史官走去。
可才刚走了两步,脚步却猛然顿住了。
他看见。
那个小史官,一脸惊慌,眼神飞快地扫向皇帝那边,分明还在权衡。
可他那双手,却已诚实地将毛笔从袖中抽了出来,甚至本能地——往郭斌方向一递。
这是身比眼更快的忠义反应。
郭斌望着那笔,忽然笑了,唇角带着一丝苍凉讥讽。
此时此刻,血比墨,更有力。
环视四周。
看着这座染了血的奉天殿,看着站着的文官,举棋不定的武将,还有手握刀剑的禁军死士。
重重一声长叹。
他,已然老矣。
下一刻,郭斌眼中凶光一闪,猛地一咬,鲜血从舌尖涌出!
他跪下。
双膝重重落地。
随后抬手,直接蘸着那口热血,在这奉天殿的地上,写下了那一行……
不太正经的参本标题。
‘论一只龙头老鼠如何把朝堂啃出个窟窿来。’
几个大字,潦草横亘,却透着惊雷之势。
古往今来,人们或多或少的都会觉得,文官不过纸上谈兵,怎比得了手握兵权的武将?
可就在这奉天之下,就在此时此刻。
一位年迈文官,用血写下逆折。
他不靠兵,不靠权,靠的是一身正气,一口热血。
这一刻,金殿之上。
风雷俱寂。
有那么一瞬,连皇帝都愣住了。
他没想到,郭斌这个老不死的,敢这样!
殿中,已有人开始动容。
几个禁军低下了头,紧握的刀柄微微颤抖。
一个探影眼神剧烈晃动,忽然想到自己刚出生的孩子,还没满月。
他们脑海中,回荡着郭斌那句话。
“你们有没有想过——下一次站在箭前的,会不会是你们的妻子、父母、孩子?!”
心在动。
刀在颤抖。
整个奉天殿,像是在这一刻,被点燃了一条引线。
可那老臣还在写。
字字如刀。
“臣谏议大夫郭斌,谏议之职,不敢失声,今捧血折直上,只为天下苍生讨一公道。”
“今有暴君,恃权弑亲,欺先帝、欺社稷、欺百姓……”
他写得越快,皇帝的脸就越扭曲,呼吸越发沉重。
洛眠依旧安静,却唇角微挑
一刀不出,却已胜一筹。
沈如宁双眼通红,死死盯着那跪在血泊中的郭斌,浑身颤抖着,
她的喉间发出一声哽咽,却猛地咬紧牙关,忍住了。
而后。
沈如宁不顾身上仍在渗血的伤口,从洛眠怀中挣脱出来,
“宁儿……”
洛眠一怔,手伸出去,却没有拦住她。
因为他知道,她的心里埋藏着的恨不比自己少。
沈如宁一步一步走向殿中。
目光越过那条血书,越过那群惊愕未动的死士,直直望向金阶之上的皇帝。
“乱臣贼子!”
“你说‘君为臣纲’,可你早就忘了,天是上天的天,民是万民的民,君不过是受托于天,受奉于民!”
“你为君,可你护过谁?”
“你只会杀、只会骗、只会藏着罪孽自称天命!”
而后猛的抬手,指着皇帝,一字一句地喊道。
“你勾结北冥王凌莫桑,引狼入室,只为那一把皇位!”
“差一点……连我大哥都成了你不择手段的牺牲品!”
“登基前杀兄逼父,登基后屠臣除贤!”
“你一句谋逆,多少忠良枉死!”
“你和皇太后二人,一个藏毒心,一个披龙袍,全是贼!”
“全都该死!”
皇帝闻言,随即。
竟冷冷笑了。
“呵……沈如宁。”
“朕,害你大哥?”
“朕怎么害的你大哥?”
“你又有何证据?”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