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内沉香袅袅。朱厚照斜倚在蟠龙藻井下的青玉案前,手中把玩着一枚羊脂白玉的围棋子。殿外虽然是阳光高照,但毕竟还在三九天,显得很是干冷。
“陛下请看,”郭勋跪坐在织金蒲团上,指尖点着棋盘西北角,“这白子占着对马岛,黑子守着壹岐岛,看似平分秋色,实则...”他拈起一枚黑子轻轻落下,“细川家仗着我朝颁发给他的勘合得了堺港三十七间商号的供奉,又暗中联络九州岛津氏。\"
朱厚照忽地直起身来,赤色龙袍上的金线蟒纹在透窗的春光里一闪。他伸手将白子推了一把,棋子与棋盘相击,发出清脆的\"嗒\"声。”依卿之见,大内义兴这老混蛋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细川氏这般在他头上跳来跳去?”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细碎的环佩叮当。两名青衣太监捧着鎏金托盘进来,盘中盛着茶碗。郭勋接过茶盏时,瞥见盏底绘着的红鲤若有所思。
“启奏陛下,其实,细川氏和大内氏本来是联盟。”郭勋将茶盏搁在缠枝莲纹的紫檀几上,茶汤荡起一圈涟漪。
朱厚照闻言颇为好奇,于是问道:“你仔细说与朕听听。”
“是,其实说来话长。”郭勋略作停顿,这日本国一团糟,他也是花了几天功夫才搞懂。“这细川氏本来是辅佐日本国主的管领家,就是魏晋之时的中书令一般,做了几代又成为东军总帅,后来日本国爆发大乱,细川氏家主细川政元趁着国主大权旁落而一举掌握了实权。但是这家伙,估计脑子有问题,他把亲生儿子名叫细川澄之,给另一个诸侯九条政基当了儿子,而自己又收了细川澄元和细川高国两个养子。结果这三个儿子疯狂争夺家督,而他自己又控制不了局面,结果被细川澄之派的人杀死。于是澄之与澄元继续争夺家督,而最终的胜利者是澄元,借着日本国政府混乱之机,国主源义植由大内义兴拥立,杀回京都,细川氏一门细川高国,摇身变支持日本国主,反叛了澄元。最后,澄元战败,高国在当上了细川家家督与管领。这细川氏就分为了两派。但是自大内义兴返回封地后,高国与国主义植的分歧加剧。正德十五年,日本国主趁细川澄元军入京之际,澄元复被任命为家督。而高国也得到了另一诸侯六角定赖的支持,夺回京都,竟将义植追放,迎立由赤松家抚养大的源义晴为将军。于是细川氏和大内氏就分道扬镳。”
“呵,还真是乱,听的我脑袋疼。”朱厚照揉着太阳穴,“这大内氏为什么不在他们京城,返回了封地?”
“回禀陛下,那是因为这大内义兴因与国主之间的关系不睦,同时更因为大内封地因其不在而遭尼子、大友诸氏侵攻,正德十三年时率军东返,正德十八年大内氏在安艺国的据点镜山城被尼子氏附庸毛利元就给夺取了。”郭旭稍微调整下姿势,“说起来,这毛利元就本来是大内氏的附庸。”
朱厚照吃了口茶道:“你别说了,我这会大概已经听懂了,大内氏与细川氏不合的原因就是因为,细川氏背信弃义,另立了国主。”
郭勋道:“正是。”
朱厚照放下茶碗接着道:“赵全有功。”
“此人原是北直隶的落第举子,家道中落投了军。后来机缘巧合下,跟着了臣,臣见他会读书识字,觉着可惜了,就留在了身边,后来臣被陛下命掌锦衣卫,臣有了私心,就让他也入了锦衣卫,不过这人虽是书生,却手段狠。山东剿匪正是他孤身潜入贼寨,在酒窖里埋了火药。”
朱厚照忽然笑了,眼角细纹里还藏着如少年般的顽劣。他抓起一把棋子任其从指缝滑落,叮叮咚咚如雨打芭蕉。“朕记得,匪首的首级送进京时,嘴里还含着半截翡翠烟嘴。”
“正是赵全亲手割的。”郭勋从袖中摸出个锦囊,抖出块残破的羊皮,“这是他在将日本所见所闻,都一一书写了下来。”
此时殿外忽然吹起了风,将檐角铜铃吹得乱响。朱厚照起身踱至窗前,见天上晴空万里,“你带他来了吗?”朱厚照忽然转身,“我想见见。”
紫禁城的御道上,郭勋快步走着,腰间玉带扣上的猫睛石随着步伐明灭不定。忽见赵全早已候在午门前。这人今日穿着鸦青色直裰,外面还穿着羊皮坎夹,腰间悬着枚水苍玉佩,倒像个赴京赶考的士子。
“随我进宫。”郭勋一把手拉着赵全的手就往宫里走。
就这样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宫。
“待会儿奏对时,切不可直视天颜。”郭勋低声嘱咐,却见赵全伸手从怀中掏了一小瓶,从瓶里到处一粉末,指尖在一捻,竟散发出些香气。
“侯爷放心。”赵全将那小瓶塞回怀里,“我不会给您丢脸。”话音未落,远处传来黄门太监尖细的传唤声。
朱厚照斜靠御榻上,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见赵全行礼时玉佩与青砖相碰,发出清越声响,忽然眯起眼睛:“你这玉佩...和你身份倒不搭。”
“陛下圣明。”赵全保持着叩首的姿势,“这是家传的唐代海兽葡萄镜改制的,原是在琉球...”他突然顿住,从怀中又取出个锡盒,“此乃细川家进贡的龙脑香,请陛下过目。”
郭勋心头一跳。赵全回来禀报时明明说是从倭商处购得,怎的转眼成了贡品?却见皇帝揭开盒盖轻嗅,忽然打了个喷嚏,指着赵全大笑:“好个机灵鬼!这分明是暹罗来的冰片,你当朕辨不出南海诸国的香料么?”
赵全额角渗出细汗,正要请罪,忽听皇帝又道:“不过你能弄到细川家用紫檀盒装的暹罗冰片,倒是让朕想起了永乐年时三保太监下西洋的故事。”
郭勋瞥见赵全的玉佩在阳光下闪了一下,那光却已消失了。皇帝似乎不曾察觉,正兴致勃勃地把玩锡盒上錾刻的樱花纹样。
“你说说..”朱厚照忽然压低声音,像个要听秘闻的孩童,“日本国如此混乱,大明介入后胜算大不大。”
话音一落,郭勋满心的惊骇,刚刚皇帝还说听日本国的那些乱糟事有些头疼,这又是准备全面介入日本事务吗?
赵全抬起头,眼眸在昏暗中亮得惊人:“回陛下,有胜算,但是凭借大明一己之力,恐怕力有不逮,日本人好战,前年大内义兴向佛郎机人购买了三十门佛郎机铳,如今正架在长门国的炮台上。”
郭勋闻言眼观鼻子嘴观心,一言不吭。
而朱厚照却眼睛一亮,我打不过你,我还不能借助佛郎机人的手段嘛?于是对着郭勋道:“你举荐有功了。”
郭勋道:“这是陛下居中调度,赵全在外辛苦奔波,臣不敢居功。”
朱厚照又看向赵全道:“你还要再去日本。我等着你的信。”
赵全深深叩首道:“臣遵旨。”
郭勋闻言心中暗道:“想不到让你小子得了便宜。以后你就是陛下面前的红人了,我得巴结你了。”
郭勋和赵全双双从乾清宫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