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很静，快期末考了，学生各自埋头题海，过着苦行僧一般的生活。
日复一日的写卷子、做试题，每一个人的表情都是相似的——微微蹙紧的眉心和认真投入的表情。
我眼睛快速地扫了一眼，低下头，重新埋头于书本。
书的内容几近黑暗，阴沉的笔调，平静的叙述，虚伪或是自私，淫乱以及拜金都毫不留情地展现着，看着看着我便觉得脊背微微发凉。
黄子文怎么会喜欢这么灰暗的作品？
不，他一直都喜欢这么阴暗的、崎岖的、淋漓尽致的作品，上次那本《无人生还》也极致惊悚。
我硬着头皮看下去，耳边沙沙的笔触声渐渐模糊起来，还有翻动试卷时，纸张摩擦空气的嚓啦声，都在离我远去……
我沉到幻想世界里去了，沉到五十年前的日本经历了高速发展，因为广场协议，经济急转直下，直至没落萧条下去的时期了，沉到女主角的极致利己的冷酷和男主角极度阴暗的内心世界之中去了，然后连书中大胆而直白的性.描写都在脑中栩栩如生地铺展开去，直到感觉浑身燥热、脸红心跳、坐立难安。
我才强行让自己回到现实场景中——
我看了眼下面，拿起桌上的手机，转身出教室，假装自己要打电话。
实则，想吹吹冷风让自己冷静一下……
走了两步，我想到讲台上摊开的书本，又折回去把书也拿上，并且用手机压住封面，就像是在藏什么禁书似的，低头抬头的时候，我下意识扫了眼下面，于洋正巧抬头望了一下我，我轻咳了两下，于洋便敏感地把视线收回自己的作业本上。
默默将呼吸沉入丹田，再度走出教室，我先回了趟办公室，将书本放回包里。
在楼下吹了吹冷风，我拐到行政楼用了一下洗手间，时间耽搁得有些久，再回教室的时候，我换了一道楼梯上去，上楼拐角便是女厕所。
这时候，我在楼梯口听到了两个人的对话声。
“你别给我写信了……”顾洁敏的声音。
“我发你消息你又不回……”于洋的声音。
“你也别给我发消息，我妈不让我拿手机的。”顾洁敏的声音很低。
“我不信，上次还有人看见你和华超出去过，如果你拿不到手机，这又怎么回事？”
“你让开，别挡着我的路，我要去厕所。”
“不让……”我看到于洋的背影张开宽大的手臂挡在顾洁敏面前。
“你再缠着我，我要告诉老师了。”顾洁敏的声音带着些哭腔。
于洋握了握拳，放下了手臂，他转头望着顾洁敏的背影微微出神，我故意向上踏了两级台阶，发出有些刻意的脚步声，他在我视线的一角，飞奔着往教室方向跑去……
我放慢了速度，有些烦恼地想，最近王老师很久没抓学生的思想工作，不久前刚摁下去的早恋苗头，似乎又有重燃的风险。
经过两班的时候，两班的班主任misschen坐在前头，华超坐在靠窗的一排，他回头看到我，对我投来询问的眼神，我没看他。
在我踏进教室不久，顾洁敏就回到教室，她一脸冰山美人的模样，在自己的座位坐下，于洋蹙了蹙眉。
打铃放学的时候，于洋正在整理书包，我叫住了他。
他朝我看看，一脸不耐烦。
即便如此，我还是鼓足勇气大声说：“于洋，你留一下，把教室灯关一下，还有垃圾拿下去倒掉。”
于洋抬头看看我，愣了一下，但是碍于我是老师，还是含糊地“嗯”了一声。
其他同学走后，我和于洋一起关窗关灯，他拿着垃圾袋走出教室的时候，我顺手带上了门，这时候走廊上已没什么人了，我才开口对于洋说：“于洋，你答应王老师的话，现在还能做到吗？”
于洋蹙紧眉头，我便意识到，我刚才那句话说错了，他心中立刻竖起了对我的屏障。
“我刚才上楼的时候，碰巧听到你和顾洁敏的谈话。”我换了个对话方式，态度也真诚，“我不是故意偷听，请你相信我。但是我是老师，这事我不能不管。”
于洋长叹了口气，低头用食指挠了挠眉头，他短短的圆寸像刺猬似的，向着我的方向扎着，我当下便感到了某种压迫感。
“别老掉牙了。”于洋忽然说了一句，“你说的这些道理我都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骚扰顾洁敏？”我双手叉上了腰，强行拿出老师的气场。
“我没有骚扰。”他嘴硬道，“你可以问顾洁敏，如果她说我骚扰了，我就认。”
我被他的话气得胸闷，看着他半晌没说出话。
“老师，你还有事吗？没事，我去倒垃圾了。”他板起脸，拿手上的垃圾袋说事。
没等我回答，他将单肩背的书包往肩上一送，然后甩着垃圾袋往前走了两步，但是他突然停住，回头对我说了句：“老师！今天不是我做值日生！”
那意思是，他去倒垃圾还是给我面子了？
我胸闷极了。
……
回家的路上，我奔溃地想：我到底该怎么和这种学生沟通？虽然黄子文当时也挺任性的，还恶作剧捉弄我，但我就有办法让他听话。但是这个于洋，实在是油盐不进，答应的事转头就反悔，我该拿他怎么办？
“司葭，你怎么了？脸好黑啊。”李驰偷空瞄了我一眼，说，“上车一句话都没说。”
我心头烦躁，怼了一句：“我脸黑吗？你才脸黑呢！”
李驰嘿嘿一笑，摸了摸下巴，他从来不会为了这种事情跟我吵架，虽然我刚才的话说得挺难听的，他却没有生气，甚至还自嘲了一句：“我是黑啊，我本来就黑。可是你脸白，黑起来就特别明显。”
我转头瞪了李驰一眼，他嬉皮笑脸道：“是不是工作上有什么烦恼？学生惹你生气了？”
我被说中了心事，一下子就偃旗息鼓了，我挎着肩膀叹了口气，说：“我们班有个学生挺横的，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他自己做错了事，我说他两句，他还拿歪理来怼我。”
“是吗？”李驰的音调听上去不像是同情我，倒像是好奇，“重点高中也有这样的学生？”
“他是体育特招的。”我回了一句。
李驰收起笑容看了我一眼，说：“司葭，你是不是觉得他是体育特招的，就低人一等？”
“我没有啊。”我有些心虚地辩解。
“可你刚才就这么脱口而出了。会不会在平时不经意地表现出来？如果他不服你，那你说话他怎么会听呢？”
我重新审视了自己的内心，一下子反驳不了，或许李驰说的是对的，是因为觉得我们看不起他，所以他才浑身带刺的吗？侯主任上次训话的时候也说了“如果不是体育加分，你进得来健平吗”，经李驰这么一提醒，仿佛很多事情都通了……
“可是，就算这样。他也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他不该找找自己的原因吗？”
“他做什么了？”
“他把我们班一个女生堵在厕所门口，骚扰她。”
“我去！”李驰惊叹了一句，“是个猛人啊！”
“关键是这个女生有喜欢的人了。那男生是隔壁班的。”说到这里，我一下子没憋住，索性一股脑儿把事情的原委全对李驰说了，“……上次两个男生还为了这个女生打了一架，我真有些担心。”
“这种事担心也没用。你们找过家长了吗？”李驰问我。
“找了，那男生是单亲家庭。那女生也是单亲家庭，女生的妈妈管得还很严，我去过她家家访，她妈妈就像修道院里的嬷麽，可吓人了，说话时一点感情都没有，像个机器人。”
“那女生漂亮吗？”李驰忽然打断我。
“那还用说，她是混血儿，长得可漂亮了。”
“那完了。完了完了。”
“什么完了？”我问李驰。
“你傻呀。这个年纪搞三角恋，为了女生可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
“啊？不会吧？”
李驰看了看我，没说话了。稍后，他又宽慰我：“也许也没那么严重，你平时多关注点，抓到把柄就找家长，别把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他又不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