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1章 耒园夜宴(四)
伟人说过: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这是将革命进行到底、彻底打破反动派妄想的精神,当然,也是一种战争实力的隐喻。
因为,这句诗写作的时候,已经不是“六十万对八十万,就是一锅夹生饭”的时候了,伟大的人民解放军从兵力规模、经济水平、武器装备等多个方面,对反动派形成了“优势在我”的局面。
耒园夜宴上,李煜也很想念这一句诗,但踌躇了好一阵,只是感叹——
暂收兵戈偃旌旗,切莫困兽斗崄巇。
陈冠侯虽为武将,却也是秀才及第,听得懂李煜诗中的意思,眉头不由地皱了起来。
事实上,从宴会一开始,他心里就不太舒服,倒不是因为不能喝酒,而是李煜主持下,探讨的话题,除了为战死将领、士兵默哀之外,其他的没有一句与“吴越战事”相关!
不是说赵匡胤,就是说李重进,不是说雄州,就是说扬州,不是说粮食,就是说棉花!
陈冠侯忍不住,问道:“陛下,越州还没有打下来,难道就此停手?”
与其说是质问,口气中充满埋怨。
刘政咨插话道:“仲卿,陛下自有安排。”
陈冠侯似乎没听见,继续说:“我军士气正旺,形势一片大好,止步不前,臣不甘心!”
“仲卿!”
陈乔也注意到,立即喝止:“臣子有仪,莫要僭越。”
陈冠侯才不管那个,霍然起身、敞开衣袍,露出身上结痂不久的伤痕,血迹未干、触目惊心。
“陛下,臣愿将血流干,也要扫平吴越、扩充大唐版图!”
众人全愣了,谁能想到,陈冠侯的气性这么大,又如此胆大妄为,这太不给皇帝面子了。
李煜倒没想那么多,微微一怔、随后释然,有能耐的人嘛,脾气都大,但脑袋未必灵光。
“仲卿,虽已阳春,夜间尚寒。”
李煜起身,亲手帮着陈冠侯整理衣服,顺便一摸,五指冰凉,把自己的大氅解下来,小心翼翼地给陈冠侯披上。
“陛下,我……臣死罪!”
李煜制止下跪动作,让陈冠侯坐下,说道:“仲卿,你以为朕不想挥师钱塘、扫平浙东?”
“……陛下,既有宏图大志,为何半途而废?而且——”
李煜打断,笑道:“而且,朕还让钱惟溍做了新一任吴越王,你认为仗白打了?”
“臣确实这么想,那么多将士,血流成河、马革裹尸……”
“是啊!仗打到这种程度,是该想想不流血的手段了。”
“不流血,岂能折服江东鼠辈!”
“别激动——”李煜微笑,宽慰说道:“仲卿,你也是熟读兵法的,应该知道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恕臣不敢苟同,吴越之人,善于记仇,知恩而不图报,见小利而忘大义。”
“诶,圣人说过,百世之仇犹可报也,记仇是美德。”
“陛下……”
李煜一摆手,口气转冷:“记仇,不代表能复仇,同样,朕不想再看到血流漂橹的局面,也不是为了施恩。”
众人安静下来,听着李煜的解释——
“打仗是手段,关键在于人。”
“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
“人死地荒,朕要一片荒地干什么?”
“昔日黄巢、孙儒之乱,不能再重演了,何故?”
“朕看不上、瞧不起他们!”
“行兵百万,席卷两淮、两浙、关中、陇西,有个什么结果吗?没有!”
“朕要的结果是,一旦是朕的,永远是朕的!”
“朕要再造的大唐,此后,绝不会再出现分裂。”
“为了实现这一宏图伟业,仅靠杀戮,断然不可。”
……
李煜说了一大通话,核心意思就是,老子可以继续打,甚至可以把敌对势力都杀掉,但不打了。
为啥呢?因为朕这个皇帝,非常仁慈,也非常有远见,所以用怀柔手段了。
在座的众人,除了陶厓,其他的基本都相信了。
只有陶厓最清楚,南唐财政状况是个什么揍性!
前往苏州查抄府库之前,他就有一种感觉,如果有人敢买金銮殿,皇帝会毫不犹豫地给卖了!
“仲卿,明白了吗?”
陈冠侯没明白,他说道:“臣明白了。”
“那就好。朕并非要向谁示弱,因为,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光靠施恩、讨好,也是得不到的。”
禹万诚瞥了一眼陈冠侯,岔开话题:“陛下,林仁肇、李元清诸位将军,业已挥师西南,接下来只要步步蚕食即可。”
“西南战局,也不必大张旗鼓,待到钱俶迁移徽州,钱为溍坐稳位置之后,很多难题都会迎刃而解的。”
“陛下圣明!”
一场争论,接近尾声,徐铉、张佖等文官松了一口气,悄悄地、不满地看了陈冠侯一眼。
这小子,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偏偏皇帝还这么宠着!
不知不觉,夜已深沉,陈乔、刘政咨任务在身,“接风宴”也不能持续太久。
又谈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君臣解散。
其他人不论,单说陈冠侯,正欲返回驿馆,身后有人轻拍了一下,回头一看,却是陈金秋。
“陈侍郎?何事?”
“将军,身体可还支持得住?”
“哦,些许皮肉伤,无碍。”
陈金秋上下打量,用手一指他身上的大氅,说道:“陛下的衣服,暖和吧。”
“……陈侍郎,有话直说。”
“唉,你我有同宗之谊,老衲……在下有话,可能不中听。小将军,莫要急功近利啊!”
陈冠侯眼神一动,说道:“在下没有什么功劳,何来近利一说。”
“你……陛下面前,脱袍示伤,岂不是挟功自重?唉!”
“在下拳拳报国之心,只是想向陛下表明……”
陈金秋打断:“我知道,可小将军也要知道,天子威严、岂容冒犯?你方才的举动,简直有逼宫之嫌啊!”
陈冠侯不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逼宫?陈侍郎,莫要胡说!”
“我在此胡说,无关紧要,就怕陛下胡思乱想。”
“陛下英明,岂会无故怀疑。”
“以往不会,可小将军夺下首功,又兵权在手,还咄咄逼人,那就不好说了。”
陈冠侯脑门冒汗,这才意识到,在不知不觉当中,自己习惯了皇帝的偏爱。
不,应该说是纵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