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天天挑眉。
她早听说都城最近流行听“秘史”,茶肆里连卖茶蛋的老婆子都能捏着嗓子学两句“公主与书生私定终身”。
原以为是哪个酸秀才穷极无聊,没想到竟是陈东美那瘸子捣的鬼。
“拿来我看。”她伸手。
“公主使不得!”
小翠慌忙后退,怀里的书角露出半片艳红,
“全是腌臢话!他……他说您和他……”
任天天突然起身,裙裾扫过青砖发出“沙沙”声。
小翠吓了一跳,只见自家公主素来温柔的眉眼拧成冰刃,指尖径直朝书抓去。
纸页翻动声里,她看见任天天的脸色从苍白变作通红,又在翻到某一页时骤然褪成青白。
“啪!”
书被摔在地上,惊起尘埃里的柳絮。
任天天盯着满地狼藉,突然笑了——那笑声极轻,却像冰面裂开的细响,听得小翠后颈发寒。
“画本子很多?”
她弯腰捡起书,指尖碾过“朱天天”三个字,油墨蹭在指甲上,像道洗不掉的脏痕。
小翠点头如捣蒜:
“满大街都在卖!太子殿下让人撕了书,可越撕越多;
二皇子烧了三家印坊,转头就有四家开张……”
任天天望向窗外。
远处传来茶肆的说书声,隐约飘来“公主玉体横陈”几个字。
她想起这半个月来,自己带着匠人在石膏矿里钻山,手把手教农户点卤做豆腐,竟不知背后早被人戳着脊梁骨编排成了“淫妇”。
“他写我与人苟合?”
她忽然轻笑,指尖抚过书页上“人彘”二字,“可曾写我把他做成彘?”
小翠浑身发抖,说不出话。
任天天却突然蹲下身,捏住她的下巴轻轻晃了晃:
“别怕,我不怪你。只是——”
她望向宫墙方向,嘴角扯出冷冽的弧度,
“长安城的百姓最近是不是太闲了?豆腐坊的工人们还缺不缺黄豆?”
小翠愣了愣,见任天天起身拍了拍裙上尘土,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狼毫。
她在残页上龙飞凤舞地写下几行字,墨汁未干便吹了吹,递给小翠:
“让人贴到城门口。就说……常乐公主请各位街坊,明日去城西豆腐坊领豆子。”
“啊?”
小翠捧着纸页发懵,“公主,这……”
“怎么?”
任天天挑眉,
“不是说百姓爱听故事吗?那便让他们看看,真公主是怎么磨豆腐的。”
她扫了眼地上的秽书,突然抬脚碾过封面,
“至于陈东美……”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掠过一道黑影。
任天天转身望去,只见一只灰鸽扑棱棱落在窗沿,脚上绑着封信。
她解下信纸展开,目光在“石膏矿发现私印坊”几字上顿住,忽然轻笑出声。
“小翠,”
她将信纸丢进炭盆,看火苗卷着墨字化作灰烬,
“去告诉太子,城西豆腐坊明日开业。
再让人给陈东美送份礼——就送两斤石膏粉,附张纸条写‘点卤用,别噎着’。”
小翠捧着圣旨般的纸条退下时,任天天正弯腰捡起那本秽书。
她一页页撕成碎片,扔进砚台里泡着,看墨汁渐渐染黑纸页,像极了陈东美腕间那只她随手赏的玉镯——当年她嫌那镯子俗,如今倒成了那人编排她的“定情信物”。
窗外传来更夫打盹的梆子声,已是子时三刻。
任天天洗净手上墨污,忽然想起前世外公教她点豆腐时说的话:
“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她望着窗外朦胧的月光,指尖轻轻敲着桌沿——
陈东美那瘸子大概不知道,这天下最狠的报复,从来不是撕书烧坊,
而是让世人亲眼看见,他编造的“荡妇”,正站在阳光下,把他踩进泥里。
她转身铺开新的宣纸,饱蘸浓墨写下“豆腐经”三个大字。
笔锋一顿,又在旁边添了行小字:
“附:论如何用黄豆堵住脏嘴”。
墨汁滴在案几上,晕成小小的太阳——就像明日城西坊口,百姓们捧着豆子时,眼里将盛着的光。
任天天指尖抵着眉心闭目养神,案头冷透的茶盏里浮着几片残茶叶,像极了陈东美书中那些扭曲的词句。
直到窗外泛起鱼肚白,她才搁下狼毫,宣纸上火红的“豆腐宴”三字还在洇着墨香。
“公主,城门贴了您的告示,百姓都在议论。”
小翠顶着黑眼圈掀帘进来,鬓角还沾着星点柳絮,
“不过……陈东美那厮昨日让人抬着棺材堵在朱雀街,说要‘以死明志’。”
任天天捏着茶盏的手顿了顿,忽然轻笑出声:
“明志?他怕是想让全长安看我笑话。”
她起身推开窗,晨风卷着槐花扑进屋子,混着远处飘来的说书声——今日怕是要唱“公主逼死情郎”的桥段了。
“备车,去城西。”
她摘下墙上的软剑别在腰间,玉坠在晨雾中晃出冷光,
“顺便让人给陈东美送碗豆腐脑,记得多加卤子——省得他饿死前,没力气听我说话。”
巳时三刻·城西豆腐坊
青石板路上挤满了踮脚张望的百姓,临街的梧桐树上都爬满了孩童。
任天天的马车碾过碎花瓣停下时,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窃窃私语。
她掀开车帘,故意让月白裙裾扫过车辕上的雕花——那是前日她亲自设计的“豆腐纹”,此刻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见过公主!”豆腐坊的匠人排成两列,每人手中都捧着块雪白的豆腐。
任天天点头示意,指尖轻轻按在磨盘上:
“今日请各位街坊来,不为别的——”
她抓起一把黄豆撒进磨眼,“就想让大家看看,这黄豆是怎么变成豆腐的。”
石磨转动声中,乳白的豆浆顺着木槽流进铜锅。
人群里有个婆娘扯着嗓子喊:“公主是不是要演《豆腐奇缘》?比那书里的事好看不?”
窗外,不知哪家茶肆又传来惊堂木响。
任天天听了两句,忽然轻笑出声——今日的说书人,竟编出了“公主斗妖魔,豆腐化神剑”的桥段。
她吹灭烛火,在黑暗中勾唇:看来,这长安城的故事,该由她来重新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