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云绫在益州如火如荼地练兵之时,北方的局势也再一次发生了变化。
怀州城刺史府,议事厅。
彦知节居于左边上首位置,其下彦从武、淳于商、彦从勋、彦从皋依次而坐。
右边上首位置则是赫连楚山,其下则只有赫连乙山一人作陪。
不过看场中的形势,气势占据上风的却是赫连兄弟,反倒是人数更多的彦知节一方言行有些束手束脚。
只见赫连楚山轻轻放下茶盏,淡淡道:“彦将军,燕国国主已率军渡河进占濮州,不知我等将何时攻打雒阳?”
闻言,彦知节略带讨好地笑了笑,出声道:“我主已遣精锐秘密渡河,埋伏于孟津渡一带。只等时机一到,我等便可渡河!”
“哦?”赫连楚山瞥了眼彦知节等人,疑惑道:“姚宫主还有精兵未出?”
“不错!正是这支精兵袭取了怀州,我等此刻才能安然在此议事。”
说这话时彦知节明显带着得意,丝毫不曾留意到赫连兄弟的脸色,直到淳于商轻咳一声他才有所收敛。
赫连兄弟对视一眼,而后却是赫连乙山开口道:“贺若钦已退守雒阳,有消息称周帝又遣了傅明洮率左右骁骑卫来援,兵力多达十五六万,彦将军所言的精兵当真能保证大军安然渡河?”
经过淳于商的提醒,彦知节也谨慎起来,只保证渡河无忧,却未再透露更多消息。
见此,赫连乙山看了看兄长,见其微微摇头,便也不再多问。
双方随即商议了一番渡河的安排,赫连兄弟也就告辞离开了。
待他们走后,淳于商赶忙拱手道:“将军今日有些忘形了,须知主上可是一再叮嘱要提防赫连兄弟的。”
闻言,彦知节只微微颔首,表示日后定然注意。
见此,淳于商也不好再说什么,便扯开话题与彦家父子商议起了渡河之事。
另一边,赫连兄弟走出刺史府,一路无言地直回城外军营。
入得中军大帐,赫连乙山方才皱眉说道:“大兄,那姚天君明显是在防着我们呐,有这样一支精兵却直到如今才拿出来!”
赫连楚山默默坐回帅位,随意抬手示意自家兄弟坐下说话。
待其坐定,他才徐徐说道:“中原人素来狡诈,姚天君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你不会真相信他是诚心与我北凉合作的吧?”
闻言,赫连乙山赶忙摇头,嗤笑道:“大兄,我怎会如此天真!只是眼下大事未成,那边却已有了小动作,只怕未来少不了要勾心斗角。大兄,咱们是不是该提前想想退路?”
“退路早就准备好了。”赫连楚山笑着回道,说话时一脸的神秘。
见兄弟一脸疑惑地看来,他也不卖关子,直言道:“来时父亲就告知于我,此番南下只为挑动中原乱局,进而削弱大周国运。一旦攻克雒阳,我等即刻撤兵北返,让他们中原人狗咬狗去。”
闻言,赫连乙山略带迟疑道:“就这么撤了?不占据一些土地?那可是勇士们用性命打下来的,就这么回去该如何与陛下交待?”
“放心,咱们掠夺来的那些财物就足以交差了。”
赫连楚山面上丝毫不见可惜,只有一种大事尽在掌握的从容。
见兄长如此,赫连乙山虽还心存狐疑,却也没再多问。
他心里很清楚,该他知道的即使不问兄长也会告诉他,不该他知道的问了也是白问。
这时,赫连楚山正了正神色,开口道:“下去后立马准备渡河,不过要注意,精锐留在后面,让彦知节的人先过去。”
“是,大兄!”
天佑二十八年,二月。
在经过近半个月的准备后,集结于怀州的近三十万大军终于行动了。
彦知节以其子彦从皋为先锋,率军一万渡河抢占孟津渡。
坐镇雒阳的贺若钦早有防备,于孟津渡一线布置重兵,彦从皋激战一日,终因后援不济大败而回。
次日,彦从皋再率精兵万人渡河,随行有三千北凉轻骑。
彦知节吸取了首日战败的教训,亲自赶赴黄河岸边督促诸军渡河支援。
激战半日,孟津渡守军渐渐不支,遣使向雒阳告急。
燕王傅明洮闻讯,未经请示,遂率左右骁骑卫北上。
贺若钦得报,大怒道:“竖子坏我大计!左右骁骑卫虽经整训,然并未满员,士气不振,如何能与贼子野战!”
旋即,其终是顾忌傅明洮皇子身份,不得不点齐兵马北上支援。
却说傅明洮领军一路向北疾驰,行经北邙山隘口,忽而左右破空声大作,箭雨兜头向毫无防备的大军射来。
一时间哀嚎遍野,无数骑士被箭矢射落马下。
大军本在疾驰,这些落马的骑士即便一时未死,却也难逃被后方战马践踏的命运。
“冲过去!”
傅明洮深知此刻大军无法停下,更无法转向,唯有硬闯过去才有生路。
他手舞马槊,一马当先在前开路,倒是教大军士气为之一振。
然而好景不长,眼看便要冲出隘口,前方却陡然杀出数千黑甲武士,个个披坚执锐,阵列齐整,手中更有着骑兵克星手弩瞄着这边。
见状,傅明洮暗道不好,尚不及反应,一拨弩箭便已袭来。
但见他奋力舞动马槊打落弩矢,身旁的骑士却一个个倒在了冲锋的路上,看得他睚眦欲裂。
“啊!贼子纳命来!”
傅明洮一声怒喝,催动战马冒着弩箭冲杀上去,势要为大军闯出一条道路来。
亲兵见状,顿时骇得肝胆欲裂,纷纷不避生死拍马赶上,唯恐傅明洮有个好歹。
就这样,在亲兵豁出性命的保护下,傅明洮终于冲到了黑甲武士阵前,这时他才惊觉面对的敌人是谁。
黑龙卫!
那个情报里个个有着不亚于后天境中品战力的黑龙卫!
这一刻,他心中陡然生出退意,然而却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只闻他一声暴喝,借着战马的冲击力挥槊劈下,激起一道震耳的破空声。
当面的黑甲武士却是不躲不闪,径直举起手中长矛直刺傅明洮座下战马,全然不顾可能取他性命的马槊。
见此,傅明洮眼中闪过一抹错愕,他从未见过有人在直面战马冲锋之时还能保持如此冷静的。
就这一刹那的错愕,却让他错过了拯救战马的最后机会。
只闻一声痛苦的嘶鸣,战马人立而起,胸口处被长矛捅出了一个碗大的伤口,鲜血喷洒不止。
与此同时,马上的傅明洮也被一股巨力掀翻,直直砸向后方的地面。
护卫他冲锋的亲兵也没好到哪去,竟是一个照面便被黑甲武士掀翻在地,不待起身就已身首异处。
傅明洮处自然也有黑甲武士欲取他性命,却被见机得快的亲兵拼着性命拦下。
“殿下快走!”
这是亲兵发出的最后一声怒吼,随后他便被黑甲武士斩落马下。
傅明洮愣愣地看着这一切,冷不防背后被人一提,随即便是一阵天旋地转,同时还伴随着令人作呕的颠簸。
此时他才回过神来,抬眼一看,竟是贺若钦将他提到了马上,正往来时路狂奔。
“贺若将军?”
“噤声!”
贺若钦一声怒喝,教傅明洮乖乖闭了嘴。
这时他也看到满地的尸体和那无主的战马,也不知骁骑卫到底折损了多少,但显然会是一个令人痛心的数字。
再一看,却见贺若钦带来的兵马正冒死掩护着骁骑卫撤退,而黑甲武士也已从三面包围了过来。
好在,贺若钦并不恋战,救了人便高声喝令大军撤退,并未被黑甲武士缠上。
这一退便退回了雒阳。
一番清查,此役左右骁骑卫折损了近五千人,还都是精锐骑兵。
本就元气大伤的左右骁骑卫算是彻底废了,短时间内别想恢复有效战力。
拿到战报时,贺若钦出离的沉默,而傅明洮则是颤抖着身子,一双虎目含泪,失力地跪了下去。
良久,傅明洮抹了把泪水,挣扎着起身冲贺若钦深深一拜,沉声道:“此番是我之过,事后认打认罚,只请老将军许我留在军中将功折罪!”
闻言,贺若钦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半晌方才说道:“失了五千精骑,我军难与叛军周旋,唯有闭城自守一途。殿下,你留不留在雒阳已不重要,回长安去吧,请陛下早做安排才是。”
说罢,不论傅明洮如何恳求,贺若钦就是不允。
最后,傅明洮只能含泪告罪一声,交了左右骁骑卫的兵权,孤身一人出城直奔长安而去。
待其走后,贺若钦重重一叹,身子一晃险些站立不住。
他扶住桌案缓缓坐下,旋即写了一封战报命人以八百里加急送往长安。
翌日,这封战报就摆在了天佑帝的案头。
战报中贺若钦并未有任何指责之辞,只如实将北邙山一役的经过写了下来,末了还自请以御下不严治罪。
天佑帝非是昏聩之君,通过战报已看出是傅明洮轻兵冒进,登时怒火中烧。
左右骁骑卫,大周的野战主力,配备着最多的精锐骑兵,竟一战折损五千之多。
看到战报的那一刻,他甚至一度想要下旨赐死傅明洮。
不过最后他还是忍了下来,命王一安召集心腹大臣至御前议事。
孟津渡失守,又折损了五千精骑,雒阳的局面愈发艰难,他不得不提早做出准备。
不多时,卢之浩、杜进用、李怀仁等十余人相继赶到,连正在府中闭门谢客的公孙安世也被召了来。
君臣密议良久方才散去,一骑快马很快出了长安直奔西北凉州而去。
同时,公孙安世也未回燕国公府,径直出了长安,取道子午关而去。
他这个南山镇抚使为了避嫌并未真正到任,此刻却是必须要做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