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罗希亚停了下来,咬唇阻止自己任由冲动说出下半句真实想法。
特蕾莎以为对方只是因过度自责才会露出如此痛苦的表情,便用手指轻轻摩挲对方的手背:“这种愿望即使依赖魔剑也不可能于一朝一夕间实现的啊。即使魔剑作为法器的转化效率有普通术师的一万倍,它又怎么能真的代替万千人民开创属于自己的未来呢?”
“这我当然知道,如果向魔剑许愿就能实现所有愿望的话,当前仍然繁荣的各国的发展史中一定有魔剑的一席之地,然而事实上到目前为止,它只在东凰的封杀榜单之内出现过。
我早该明白的,剑灵从前许诺过的内容只是她的恶性在作祟——她想要看到魔剑使签订契约后被愿望吞噬的惨状,最终自己再吞噬魔剑使的愿望,吸收其中的魔力。
我的确愚蠢,即使我被剑灵愚弄至此,我也还是一厢情愿地相信她有善性,并认为这微小的善性可能会成为我们破局的方法之一。”
罗希亚唯有在说到她无法实现的愿望时语气变得沉重而悲凉,在说到其它事情的时候,她的语气永远都是那么平缓,不夹带一丝私心——这一点即使是在她贬低自己、谈及自己处境的时候也是如此。
可她越是这样,特蕾莎就越担心她的状态。
特蕾莎分不清罗希亚究竟是真的除了那个无法在她们这一代实现的理想以外对其它事物都不在乎,还是受了魔剑的影响才变成这副模样。她也不知道罗希亚究竟是真的因自己能力有限而释怀了,还是只是在用这一类的托词不断地暗示自己。
不论如何,解铃还须系铃人,罗希亚的心结终归只能由她自己来解开。她身为罗希亚最亲近的挚友,也只能静候罗希亚自己想通的那一天了。
“先不论由剑灵自行选择解开契约的可能性吧。除了这个以外,魔剑的侵蚀对你还造成了什么影响?”
罗希亚偏头想了半天才一脸不确定地答道:“精神方面的问题好像也就这些了。至于身体方面的影响,除了你大概已经知道的味觉触觉的失灵、肌肉酸疼、体温不稳定等副作用以外,近来我还变得越来越难以入眠。
即使已经使用香炉暂时隔绝了亡灵的声音,我也还是会因为一闭眼就看见被剑灵附着增生的、沸腾的魔力回路而难以入眠。在因难眠而辗转反侧约半个时辰后,我的心脏会快速跳动,以至于产生痛感——这或许是失眠产生的间接性的副作用吧。
说实话,我不排斥这种痛感。在我已经很难感受到疼痛的当下,会产生痛感反而会让我有一种‘原来我现在还活着’的真实感,所以这种程度的副作用姑且还在我的接受范围之内……”
罗希亚边说边观察特蕾莎的表情,在看到特蕾莎的脸已经皱成一团后,她识趣地止住了话头——她早就知道把魔剑的影响全部说出口只会让特蕾莎产生无谓的担心,若不是特蕾莎用自己藏匿许久的情报和真诚的态度与她交换,她是绝不会说的。
特蕾莎却从牙缝里挤出一个简单的问句:“还有吗?”
“还要说吗?”
“我想知道的是全部的副作用,你应该还没说完吧?”
“的确还有一点……”
说到这里,罗希亚有些不舍地将手从特蕾莎的掌心抽离出来,慢慢摘掉了手套,久违地露出自己手部的皮肤。
只见原本被一片火红覆盖的手指如今指尖已经开始化为焦褐色,而被火元素同化的皮肤范围已经由手指扩散至手心区域。
“我前段时间无暇顾及手部的情况,今天清晨醒来后,我摘下手套,这才发现我的手变成这副模样了。
奇怪的是,当我发现我手上的异状时,我并没有如第一次发现时那样惊慌,反而觉得我的手理应是这个状态的。”
而特蕾莎在看到罗希亚的双手的那一刹那,即使她有意控制表情,她也难掩眼神中流露出的惊诧与心疼。
她想起了艾蕾亚曾在观察笔记中写下的一句话:“被火焰点燃的燃料在燃尽后便只剩枯焦的残骸,这一点对于火之魔剑的使用者也是一样的,若任由代名‘死亡’的火之魔剑吞噬殆尽的话,那孩子也会像上一代魔剑使用者一样变成焦炭吗?”
特蕾莎因这句话而倍感揪心,便用手指轻轻揉了揉罗希亚已经粗糙发硬的指尖,问道:“我之前就想问了,你的手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这个情况的?我记得我们还在瓦特莱的时候,你的手应该是还没有变成这样的。”
“大约是你来到艾拉王城的时候?我很感激在与你重逢以后,你在得知我选择了错误的道路后仍然拉了我一把。如果没有安达小姐的话,我想我现在可能连自由活动、流畅地与你对话都做不到吧?
一想到这一点,即使我从前对你有什么不满,那点负面情绪也早已烟消云散了——毕竟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嘛。”
特蕾莎听罢,扬起了嘴角:“既然你知道,那你可要好好珍惜我千辛万苦也要保下的性命才行。”
话一出口,特蕾莎就想起罗希亚不喜欢她有些强势的表达方式,脸上无奈的笑瞬间转为尴尬的表情:“我刚刚只是开个玩笑……”
可她没想到罗希亚眼看着她一会儿一个表情变化,竟突然温和地笑了起来:“你说得对,不管怎么样,生命是很贵重的东西,不能随便就舍弃掉。我想想……在我的外表异化现象彻底消除以后,我就和你一起回到东凰,在安达小姐和东凰医师的照料下先养个三五年吧。”
特蕾莎被罗希亚的反应吓了一跳,可她同时又觉得对方的笑容何等美丽——如果非要用一种意象来比拟的话,那么此刻的罗希亚大约就像是她本人经常挂在嘴里的“月光”吧。
“我还以为你迟迟不回应是因为你不喜欢被安排好的人生,毕竟这也只是我自以为是的一个建议而已。”
对此,罗希亚眨了眨眼:“我只是觉得那种未来过于美好,不像是我这样的人该有的生活罢了,所以我不敢想。
我知道我不该有这种自怨自艾的想法,可我还是忍不住会想起我的罪。说到底,我大约也只是在求一个心安罢了。”
“那你现在有觉得安心些了吗?”
“与其说是安心,不如说是有些释怀了吧?但要真的让我做到完全放下,那果然还是有些困难的。”
“没关系,等魔剑成功被封印以后,你的人生可就长了。到时候你还有很多时间去好好消化这些思绪,你也就不用再数着时间过日子了。”
说到这里,特蕾莎又垂下头,一脸复杂地看了一眼罗希亚那双可称面目全非的手,问了一句:“你还有什么副作用没说吗?”
罗希亚连连摇头:“至少现在我已经想不到还有什么没和你交待的了,如果以后我想起来还有什么别的症状,一定立即告诉你,绝无隐瞒。”
特蕾莎这才露出了一个稍微放心些的笑,即使这个笑在她的多种笑容里实在算不上好看。
她松开了罗希亚的手,伸手在罗希亚的面前,比了一个拉钩的手势:“既然如此,那么我也向你保证,从今以后,我对你亦不再有隐瞒之事。”
这是特蕾莎仅凭一时冲动许下的诺言,就连特蕾莎自己也想不通为何她会向罗希亚做出这种承诺。
可能这也是只有面对“最特别的挚友”才会做的承诺吧?
而罗希亚似乎是怕特蕾莎会反悔一般,以拉钩立誓回应了对方的诺言:“嗯,一诺千金,我以后也不会再对你有所隐瞒的。”
但实际上,她却垂下眼睛,以此回避了特蕾莎的目光,并在心里默念道:“请原谅我吧,特蕾莎,原谅我立下‘不再隐瞒’的誓言后却还打算一直对你隐瞒这份爱意的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