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旎啸率众返回岸边,只见数十名官差,与卫所士兵正忙于清点尸体,其中多为倭寇。
不多时,那官吏与卫所把总匆匆赶来,经南寺昌引荐,方知官吏乃静海县县丞,名叫桂先休,而把总则名秦夏。
桂先休与秦夏对旎啸满脸堆笑,尤其是桂先休,嗅到旎啸身上那股淡淡的海腥之气,又见其衣衫上沾着灰白沙粒,心中便已明了。
他暗自吩咐一名役差,附耳低语几句,那役差领命而去。
不一会儿,役差归来,桂先休见状,便走向正默默凝视大海的旎啸身旁,只说已备下酒菜,并暗示可沐浴更衣。
旎啸本欲留下,以防东瀛暗贼突然出现,让其逃脱,但玄灵走来,直说有他们六人在,加之诸多厂卫与六扇门高手,定保无虞。
旎啸听罢,旁有云歌与三侍女的劝说,又觉身上不适,便应了县丞之邀。
数里之外,有一处院落,虽外观简陋,然旎啸携云歌及三侍女步入其中,却觉别有洞天。
院内装饰奢华,假山月池、苍松翠藤相映成趣,小桥流水,不知耗费多少银两所建。
旎啸自然不会因此动怒,他深知大明官场风气,十官九贪,奢华享受蔚然成风。
步入大厅,县丞桂先休一招手,数名俏丽侍女款步而来,却被旎啸婉拒,直接询问沐浴更衣之处,随后携三侍女而去。
不多时,三侍女服侍旎啸沐浴更衣完毕归来。
只见桂先休已备好酒菜,迎上前来,对旎啸躬身行礼:“大人,小官略备薄酒,以解大人及各位夫人旅途劳顿,只可惜此地偏远,准备匆忙,还请大人多多包涵。”
旎啸微微颔首,众人依次落座,桂先休自谦坐于末席,又命无关人等尽数退去,亲自执壶斟茶倒酒。
酒过三巡,旎啸轻轻放下酒杯,直问道:“桂县丞,有何难言之隐,但说无妨。”
桂先休听得,慌忙起身,趋步上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还望大人搭救则个。”
旎啸审视着眼前的县丞,心中略一盘算,不禁哑然失笑:“莫非你收了那些倭寇的贿赂,如今厂卫在此,你畏东厂如虎,却不惧我吗?”
桂先休抬头,泪眼婆娑,哭诉道:“大人明鉴,我实不知那些东瀛人竟是贼寇,只道是往来东瀛与大明的寻常海商,岂料他们竟是倭寇,更想不到还引来一群不明来历的东瀛高手,侵扰我大明疆土。”
旎啸见说,冷笑一声,正欲厉声喝问,却被云歌暗暗扯了扯衣襟,对他轻轻摇头。
旎啸见状,强压下心头怒火,转念一想,又问道:“桂县丞,你所收的贿赂,欲献于何人?”
桂先休一听此言,心中稍安,先前他跪哭求饶,实是惧怕旎啸,因知此人虽是太子辅卫,却出身江湖,不明官场深浅。
他低声答道:“不瞒大人,我所收之财,皆上交于我家大人,但我心知,我家大人所得,大半皆进了洪林公公的腰包,我等小官,岂敢多留?再者,上头有令,我们岂敢不收?”
旎啸听罢,不禁气极反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桂先休见状,胆气稍壮,又说道:“昔日下官便闻大人与洪公公情谊深厚,只因大人后来受圣上钦点为太子辅卫,方令世人误以为大人心向太子。”
言及此处,桂先休暂停,目光转向旎啸。
“嘿,那你以为,我是站在太子一方,还是贵妃那边呢?”旎啸嘴角含笑,眼神却似笑非笑。
他心中又是暗自思量:“想不到这朝廷党派之争,竟连一个区区八品小吏也牵涉其中,更令意外的是,自己竟也被世人无端揣测,卷入这大明官场的旋涡深处。”
“小官不敢妄测大人,但念及大人,或许会顾念昔日与洪林公公的情谊。”桂先休言罢,低头垂首。
旎啸听出话外之音,心中暗忖,只怕这小小的大沽港,不仅涉及巨额贿赂,更有隐秘之事与郑贵妃息息相关。
想明白后,他缓缓说道:“桂县丞,且起身吧。”
待桂先休站起,旎啸又说道:“我此番前来,只为捉拿朝廷逆贼,不料无意间,撞破碧落守望殿与东瀛勾结之事。
“至于其它,我无意插手,也不愿过问。至于外面的厂卫,我相信你能妥善处理,凭借洪公公如今的声望,他们想必也不敢对你怎样。”
桂先休一听,心中大喜,连忙拱手:“大人,小官知晓如何应对,还请大人与各位夫人在此稍候,小官即刻去安排。”
说罢,桂先休又向云歌及三侍女拱手行礼,随即匆匆离去。
县丞走后,旎啸一行人仅草草吃了数口,便离了宴席。
步出院门,行数丈,解子音忽而回首顾盼院落,嘴角不禁勾起一抹笑意。
她说道:“这桂县丞有些无礼了,我家少爷尚未用餐完,宴席理应不散,身为东道之主,他竟先行离去,且行色匆匆,恍若身负急事,莫非心中有甚不可告人之秘,欲要瞒着我们?”
闻听此言,众人神色皆是一凛,面面相觑。
片刻后,华妙琴眸中闪过几丝揣测之光,徐徐说道:“莫非这大沽港中的商船,暗藏些见不得光的营生?又或是他,亦或是他家大人,与那等腌臜之事有所瓜葛?”
岂料苏凝梅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不对,此人虽看似圆滑世故,八面玲珑,且在少爷面前,略显趋炎附势之态,然我细细端详此人,却觉得他颇有城府。
“明里抬出洪林公公,暗中却指引众人知晓背后真主乃郑贵妃,却又不落个两面三刀、背叛主子的名声。
“更兼此人似有心忧少爷年少气盛,不顾情面,不明官场深浅,恐其与郑贵妃起了龃龉,一旦触怒贵妃娘娘,届时在圣上面前……”
言及此处,凝梅稍稍一顿,继而缓缓说道:“此人堪称一位既忠心耿耿,又城府极深的官场老油条了。”
百里云歌听罢,不禁微微蹙起眉头,“倘若依此话,这桂县丞已然四五十岁光景,缘何仍旧屈居小小八品官职?”
旎啸于此际,心头忽地掠过一个念头,暗道:“想必此人背后,定有高人刻意将其安置于此位。”
念及此处,他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轻微叹息。
“少爷,你何以无缘无故唉声叹气?”
旎啸答道:“适才听你们一番言说,我心中倒是生出一丝疑虑,那先前的东瀛海商,恐是暗中与郑贵妃有所勾结,暗运大明禁物。再往深里追究,只怕背后还牵涉洛阳那位福王。”
“啊?!”闻听此言,众人皆是大惊失色。
片刻之后,凝梅开口说道:“怪道他行色如此匆忙,先前我见他与那秦把总,引领一众卫所军士匆匆而来,想来是要阻拦厂卫诛杀东瀛人。只是那厂卫与六扇门众人皆着便服,直至亮明身份,才作罢手。”
妙琴听得,接过话说道:“正是,正是,他为掩盖真相,便刻意与少爷结交,设宴款待,于席间道出此事,却只说成是贿赂之事。
“其言辞混淆视听,只盼少爷应允不插手此事,他便借机离席。想必在那东厂档头南寺昌与六扇门巫林云面前,他又暗示了些什么,使这二人误以为是少爷您的意思。”
言罢,凝梅望向旎啸。
众人皆是心领神会,却见旎啸默然不语,子音便问道:“少爷,待会儿我悄悄去探问那南寺昌,如何?”
旎啸轻轻摇头,叹道:“罢了,此事还需我们的人探查分明。那东厂也罢,锦衣卫也好,六扇门、大内侍卫,此四方皆对我们心存戒备。
“更因我的身份,乃陛下亲遣,这些人恐我暗中施计,陷其于不义,又或是此四方之中诸位大人,各自为营,谨防他方之人借我之势,以损其利。
“哎,朝廷之局,为官之道,真真是比那江湖难行万倍,凶险万分呐。”
百里云歌与三侍女听得,不禁掩口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