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州城。
黄鸿远如同一尊石像一样，站在城头一动不动。
他一刻也不敢下城，哪怕他离开一会，楚州的军心都会涣散。
十万精锐打得只剩下一万。
城里能当兵的青壮年都拉上来了，如今也只剩下三四万人。
城外的贼兵确是越来越多，遥遥望去，恐怕真的有上百万。
还有让人闻风丧胆的十几万倭寇。
这仗怎么打？
他不知道。
也不知道当初凉王，是如何凭借万余凉州军，打败鞑子三十万铁骑的。
莫非，真的是因为自己的未来女婿？
黄鸿远不知道，此刻他陷入前所未有的迷茫.
这场仗已经打了一个月，战场敌我双方加起来，已经死了五六十万人。
早已不死不休了。
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坚持。
一个身披铠甲的少女跑上城头，抱拳拱手道：“父亲，大哥，二哥，三哥……”
她一共有七个哥哥。
全都在这里了，还有黄家的叔伯们，兄弟们，姐妹们。
只要能打的，都在城头了。
所有人都知道，若是楚州城破，百姓绝对没有活路，他们黄家也绝对没有活路。
满门忠烈。
只能死战。
少女抹了一把眼泪，悲伤道：“爷爷战死了……”
黄鸿远没有回头，淡淡吐出一句：“知道了……”
“且先收敛。”
“等打完仗再说。”
“莺儿，你身子骨差，你且下去休息吧。”
“是。”黄莺眼含热泪。
死去的可是最疼爱她的爷爷，但战争还在继续。
贼兵连续攻城五天五夜，最后以楚州军惨胜打退贼兵。
大家才得以休整片刻。
但城外还有百万贼军，这种阶段胜利，远不值得庆贺。
贼兵轮番进攻，楚州的士兵一个都不得停歇。
弹尽粮绝了。
谁都知道，楚州城破只是时间问题，也许只需要敌人再冲一波。
也许只需要冲两波。
楚州城就得破。
黄莺遥遥望着天边，夕阳下的云彩斑斓，又染上了层层血红。
多希望，我的如意郎君，踏着七色祥云来拯救我们。
她如此想着，呆呆的笑了一会。
待回过神来，又为自己的异想天开感到好笑。
英男兄是厉害。
但他远在凉州，千里之外。
且不说凉州军会不会发兵。
就算他们能发兵救援，这一来一回，最快也要一个多月。
再加上召集兵马，筹备粮草又耽误一些时日。
等到英男兄来，恐怕楚州城早已被贼兵攻破，自己也将死无葬身之地。
黄莺直勾勾的盯着城头，被炮火轰塌的女墙。
若是城破，自己就从那里跳下去，决不让贼兵侮辱！
如此想着，黄莺不禁流下两行泪水，她也才二十岁，花一样的年纪。
哪有不怕死的。
“英男兄，我若战死，你可要替我报仇啊！”
“这天下，恐怕只有在你手里，老百姓才能过上好日子。”
就在这时。
一个苍老的身影走上城头，她浑身披着银色的铠甲，一袭火红的披风。
映衬着一头银白的白发，显得精神矍铄。
黄莺赶忙上前，扶住老人，担忧道：“奶奶，你怎么来了！”
“你快下去，这里危险。”
黄鸿远也上前，不解道：“娘，您怎么来了。”
“爹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只是战况危机，儿不得尽孝……”
他一句话没说完。
老太君打断道：“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没错。
这句诗，是孙女告诉她的。
老太君神情威严，看向儿孙时又带着些许慈祥。
她是黄家的主母，也是黄家上下的精神支柱。
此时此刻，她必须站在城头上。
老太君严肃道：“你爹战死了，但我还没有死，黄家还没有倒。”
“如今，我站在这里，与将士们一同杀敌。”
“誓要为你爹报仇。”
“为死去的将士们报仇！”
她一番呐喊。
将士们精神为之一振！
老太君为人和善，经常施粥救济百姓，如今战况惨烈，她都没有退缩。
她都不怕死。
我们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黄鸿远心里苦啊，这可是他老娘，自己没能保护老爹就算了，如今老娘也上来打仗。
这都是什么事啊。
苍天啊。
莫非真的要灭我黄家？
其实，仗打到这个程度，黄家的族人已经死了大半。
就连一向彪悍的黄鸿远，也觉得没希望了。
他没有劝说老娘，实在是知道这老人家如同倔驴一般，和自己老爹一样。
只恨自己没能带着士兵打赢贼兵，没办法保护黄家。
哎……
死就死吧。
就算战败，我黄家也无愧楚州百姓。
黄鸿远收起难过，命令自己的儿女巡视城头，鼓舞士气，检查各处布防。
老太君命人搬来肉食，让将士们吃饱了好奋勇杀敌。
将士们吃到肉，顿时眼泪就流了下来。
城里本来有十万大军的，粮草虽然能够供应，但秉着持久战的打算。
这伙食也紧巴巴的，能吃饱就不错了。
哪里还有肉吃？
如今老太君却给我们带来肉食，这怕是最后一顿了吧？
将士们都有这样的觉悟，战况他们每天都看着呢，只剩下万把精锐了。
城外的贼军还在源源不断的聚集。
死去只是早晚的问题。
“多吃点，吃饱了好杀敌！”老太君慈祥的拍着一个士兵的肩膀鼓励。
士兵很感动，眼泪混着饭食下肚。
心里下定决心。
死就死吧。
反正这狗日的世道，与其给贼兵当狗，不如轰轰烈烈战死。
赴死的决心在城头上蔓延。
士兵们眼神坚毅，含着泪水将肚子填得饱饱的。
而城下。
贼兵已经开始调动，上次大战，是在早上停歇的。
现在都傍晚了。
贼兵还来，莫非他们想要夜袭？
很快，城头上的士兵就知道，贼兵并非想要夜袭。
他们调动了上百万人马，将楚州城的六座城门，团团围住。
倭寇也上阵了。
炮火，投石车各种攻城器械，已经瞄准了城头上的守军。
贼兵登先队伍，抬着云梯，做好了冲锋的准备。
天黑之前就能决出胜负。
黄莺大惊道：“父亲，他们是要全军出击了吗？”
“嗯！”黄鸿远轻轻点了点头，看着女儿憔悴的模样，又是悲伤，又是心疼。
嘱咐道：“莺儿，你武功最差，你不要逞能。”
“若是城破，你便扮成百姓，等待你那如意郎君来救你。”
对于这个便宜女婿，黄鸿远是十分认可的，打败鞑子，为我大月人扬眉吐气。
心里也笃定他一定会带兵来救援楚州。
只是黄鸿远也知道，凉州路远，对方就算来，恐怕也赶不上。
然而我们楚州军，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哎……
黄莺默默流着眼泪，手里紧紧攥着一柄短剑，她已经决定，与父兄战死。
太阳落山。
天边尚有一弯五彩云霞。
大战在一声炮轰声开始。
贼兵密密麻麻如同蚂蚁一般，从四面八方朝着楚州城冲杀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