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书房内，李世延枯坐于书案之后，摊开宣纸上除却正中洇开一点触目惊心的墨团，一支笔横落在纸面，更无其他。
隔着书案，李浩然伫立于对面，英俊面容上泛着泥塑木雕的死气。
良久后，苍老声音打破父子间的沉默。
“你是说，秦康有很多次机会杀你，但都没下狠手。”
李浩然将头垂得更低：“是的。他杀我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李世延靠在椅背上凝望前方，自己儿子什么能力、怎样的心气儿，他这个做父亲的再清楚不过了。
能让儿子说出这种话，秦康的可怕已经远超了他想象力的边界。
“他破了我们设下的局，就没说过其他的，不想追究吗？”
李浩然摇了摇头：“我们做了什么，他心里跟明镜似的，完全就是不屑去拆穿。”
哀叹般长出一口气，李世延扶着桌边站起，慢慢挪到了李浩然身边。
他轻轻搭上儿子的肩，话音里却是格外沉重：“等过了你妈的头七，咱爷俩找块风水宝地，把她风光大葬了！”
蓦地抬起头，李浩然布满血丝的眼里闪起泪光：“那我妈的仇就不报了吗？”
和儿子对视过几秒钟，李世延终于移开了视线：“死者为大，可再大也得先考虑还活着的人啊！你妈妈，她会理解的……”
“可是……”
“难道你还有办法？”
瞧见儿子哑了火，李世延绕着他踱步转起了圈：“我们还能站在这里，只能说明在秦康眼中咱爷俩还有价值。如果我没猜错，一定是为了明天的商务谈判！看来，要为他人作嫁衣裳了！”
李浩然略微点了下头：“爸爸，接下来怎么办？”
“怎么办？”李世延露出一抹苦涩的笑，“现在就算人家要我扮狗，我也要做叫得最大声那一只！形势比人强，遇上这个魔星，是咱爷俩命里的劫数！”
“就怕……就怕跪了，秦康还是不会放过我们……”
“所以要做好两手准备！”李世延尖锥般的眼神上眺，“你和那个姓柳的丫头，处得怎么样了？”
李浩然浑身一激灵，当初在酒里下春药就是他自作主张，好在父亲事后没再过问，至于降落伞包上做的手脚，他更是都没敢提。
“这……我打听清楚了。”李浩然舔了下嘴唇，“这女人只是在秦康手底下打工的，也不是他什么人……”
“小兔崽子！”李世延直接抡起巴掌敲在李浩然头上，“咱爷俩小命都捏在人手上，还充什么大少爷！打工妹怎么了，秦康出来一趟不带别人为啥带她啊，这丫头能看上你就偷着乐吧！赶紧下手，把生米煮成熟饭！”
“爸！”李浩然满脸委屈直咧嘴，“强扭的瓜不甜，我和她真的不合适……”
“臭小子！”李世延左右望了圈，随即翘起一脚去够那千层底，“翅膀硬了，连爸的话也敢不听了是吧？”
他抡开鞋底，左一下右一下抽在儿子身上：“我给你两天时间，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把那丫头收进来！搭上这条线，咱们才有活路。要不是你爸年纪大了，我踏马就自己上了，给你找一小妈！”
李浩然默默承受着，一声不吭。
岁月不饶人，连抽过十几下，李世延也是气喘吁吁。
他重新穿好鞋，踱步来到窗边望了眼夕阳，嘴里喃喃：“伯林那头应该已经出发了吧。”
欧罗代表团的飞机是在半夜时分降落在帝都机场。
李家上下对此次来访高度重视，早已安排了人手和车辆在机场等候，荒废多时的跑道也清理得焕然一新。
亚太联盟执政委员会曾经的大佬们全体出列，完美发挥了身为吉祥物的作用，顶着瑟瑟寒风献花、鼓掌。
李家父子和欧罗方面的大人物亲切握手，互致问候，随即安排代表团下榻到内城最高规格的酒店休整。
以上这一切都是秦康在第二天打听来的，当晚他正搂着娇妻美妾呼呼大睡，接机这种麻烦事他才懒得掺和。
反正商务谈判也要等到21日的下午三点后才正式开始。
迟到的不一定是主角，早来的肯定是炮灰。
所以当酒店会议厅的厚重木门被人从左右拉开，李浩然领头，秦康与李世延随后并肩而入，在座的欧罗代表团中不由起了窃窃私语。
这人谁啊，怎么之前没见过？
目光扫过那一张张陌生面孔，秦康只找到一个熟人，阿狼。
另有两个不太生的，依稀记得末世前在新闻里见过，是欧罗那边的总理还是商务部长啥的。
会谈配了翻译，这倒也解决了两方沟通的麻烦。李世延一通了无新意的套话开场白后，议题随之展开。
东西方文化迥异，欧罗商务部长汉斯·施魏因开门见山，机甲卖亏了，价钱要重新谈。
“这批机甲是融合了多领域前沿科技的产物，是工业6.0皇冠上最璀璨的明珠，十四台机甲，就换来个鸟不拉屎的檬古。”
汉斯打了个响鼻，蹄子在桌板上敲打出清脆节拍：“贵国要是秉持这样的态度，我们往后的生意也不用做了。”
秦康斜眼瞥过李世延，老头儿面色如常，起皱的嘴角依然挂着礼节性笑容。
另一边，李浩然冷眼打量起率先发难的猪：“往后太遥远，我们先讨论下眼前的问题。贵国的机甲在一个月不到时间里，故障频发，最高峰的损坏率超过了半数，完全达不到列装部队的要求。对此，部长又作何解释？”
汉斯朝旁望了眼，隔开几个座位的阿狼立即起身凑近，躬腰掀起蒲扇大的耳朵叽里咕噜一通。
汉斯脸色忽地一沉，小眼珠滚过一圈，再抬头时又恢复了倨傲。
“损坏的确发生过，但是经过我方专家检测，这都属于人为原因造成，和产品质量无关。相应的维修成本也理当由贵国一力承担！”
这倒也没说错，大部分都是喻子龙和谢澜搞坏的。
刚刚顶替前任，荣升机甲部队队长的高个男子愤然站起：“检测是你们，维修还是你们，既当裁判又当运动员，什么都是你们说了算！”
和队长面对面的机甲制造公司总裁，一身火红皮毛的奥托·福斯歪着脑袋发出阴恻恻的笑：“贵国自己造的出来的话，也可以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