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冲并未在中州多留,他对丁世成与吴桐的劝说也是点到为止,说得过多,反而适得其反。
过了中州,整条官道上空寂寂的。
沿途的村庄也是死寂一片,日落之时本应是炊烟袅袅之际,但却看不到一丝烟火气息。只有许久之前曾经留下的车马痕迹,在诉说着这条路上以往的繁华与如今的落寞。
仿佛,这里已被世人所遗忘!
裴三空将马车牵入树林内,嚷嚷道:“今儿也只能在这里歇息了,快些准备吃的。”
顾冲探出头来,打量一下四周,担心道:“老裴头,这里安全吗?不是说遇林莫入吗?”
“不在这里,难不成睡在路中间?”
裴三空回怼了一句,卸下了马儿随手拍了拍马屁股,然后轻声说道:“自己去找吃的吧,不可走远了哦。”
那马儿似乎真得听懂了他的话一般,先是低下脑袋轻轻地晃了晃,接着便迈着小碎步慢悠悠地离开了。
趁着日头还没有完全落下,三人取出干粮简单吃了一口,等到吃完之后,日落西山,天色也完全黑了下来。
月光费力地穿过层层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在地上勾勒出奇形怪状的图案。偶尔有夜鸟被他们的动静惊起,发出尖锐的叫声,划破寂静的夜空,让人心惊肉跳。
顾冲捡来了些树枝,燃起了一小堆篝火,火焰跳跃着,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偶尔有火星溅出,转瞬即逝。
三人围坐在篝火旁,彼此的脸庞在火光映照下忽明忽暗,他们低声交谈着,声音轻柔得如同微风拂过树叶,生怕惊扰到这片幽静的树林。
裴三空坐在其中,他的双眼有些迷离,显然已经十分困倦。突然,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那声音在寂静的树林中显得格外突兀。打完哈欠后,他缓缓地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然后说道:“老夫困了,不似你们精力充沛,我可要先去睡了。”
顾冲回头看了一眼,面上露出难色,道:“只一辆马车,该如何休息?”
“老夫自有歇息之处……”
话音未落,裴三空猛地转过身去,纵身一跃,如飞鸟般腾空而起,伸手紧紧抓住了一棵树干。他的动作迅速而敏捷,仿佛瞬间化身为一只轻盈的猿猴,只几下功夫,人影便已消失在了树上。
“不早了,早些睡吧……”
裴三空困乏的声音从上面传来,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顾冲手持木棍,小心翼翼地将火堆拨散,篝火的光芒骤然消失,树林内瞬间变得昏暗阴沉。
黑暗笼罩着整个车厢,静谧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瑞丽吉扑闪着眼眸,试图在这无尽的黑暗中看清顾冲的轮廓。虽然只能隐约捕捉到他脸部的线条,但那熟悉的气息却让她莫名安心。
她想起了他们一起经历的点点滴滴,那些欢笑与泪水交织的过往在脑海中一一浮现。
瑞丽吉犹豫了许久后,缓缓伸出手,试探着挽住了顾冲的手臂。那温热的触感让她心中一颤,仿佛有一股电流传遍全身。
顾冲呼吸声微微一顿,随即将身子侧转过来,轻轻将瑞丽吉搂进了怀中。
瑞丽吉羞涩地闭上了眼睛,这份宁静而又温暖的时刻,将会成为她心中最珍贵的回忆,而身旁的这个人,也将是她一生都难以割舍的存在。
天色渐亮,树林中传来阵阵鸟鸣,顾冲悠悠转醒,他睁开双眼,发现瑞丽吉正一脸凝神注视着自己。
“你醒了。”
瑞丽吉轻咬了一下嘴唇,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忽然道:“我不想回塞北,我想与你在一起。”
顾冲眨了眨眼睛,缓缓地摇摇头,说道:“不行,你必须回去。”
瑞丽吉追问:“为何?”
顾冲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努力平复内心的情绪:“现在我还无法跟你详细解释,但你留在我身边会非常危险。”
然而,瑞丽吉似乎并不想轻易放弃,继续说道:“可是……”
顾冲立刻打断了她的话,语气更加坚定地说:“没有可是,你必须要回去。这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我们两个人好。”
瑞丽吉沉默下来,眼中虽有失望之色,但却没有再强求,而是顺从地点了点头。
马车继续前行,两日后,进了天顺府地界。到了这里,官道上总算见到了活人。
一名镇北军兵士隐约听到远处传来马车行驶的嘎吱声,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侧起耳朵又细听起来。
转眼间,马车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正向着这边缓缓驶来。
“有人来了。”
兵士大喊一声,随即抽出腰刀戒备。随着这声呼喊,路边一下子涌出来二三十名兵士。
这些兵士神色凝重,刀枪纷立各自站好位置,目光齐聚在那辆马车上。
“吁……”
裴三空扽住缰绳,微微侧头向着车内说道:“娃娃,前面有兵士挡路。”
“无妨,近到跟前说话。”
裴三空应了一声,缓缓放缰,马儿慢悠悠向前继续行进。
“站住!来者何人?”
兵士快速将马车围了起来,长枪短刀几乎戳到了裴三空的胸前。
顾冲掀开窗帘,探头道:“我是宫中的顾公公,奉庆太妃懿旨前往凤羽山迎接愉太妃回宫。”
兵士随即上前,用刀尖挑开车帘,见到车内只有两人,便放松了戒备之心。
“我等奉命守备此处,你虽有懿旨,却也不敢擅作主张放你通行。”
顾冲点头道:“咱家知晓,我这里有一封庆太妃亲笔书信欲交于宣王,你等可前去禀报。”
兵士听后不敢怠慢,遂抽调十人随同马车,一起向着天顺府而去。
宣王自得知京师被宁王攻占之后,气急之下大病一场,这段时日刚刚养好身子,正欲重振旗鼓,再打中州。
黄权道急匆匆走了进来,“王爷,顾冲来了。”
宣王微微一怔,愣声问道:“他来作何?“
“是去皇陵接愉太妃,据说是奉庆太妃的懿旨。”
“母妃……”
宣王一头雾水,母妃不是被打入长寒宫中,怎么还能下懿旨要接回愉太妃呢?
“他在哪?”
“就在府外。”
“还有何人随行?”
“只一车夫,还有一女子。”
宣王微眯双眼,面色沉静,嘴角似有似无地牵动了一下:“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想耍什么花样。”
黄权道引着顾冲进了府内,顾冲见到宣王,躬身道:“顾冲参见王爷。”
宣王哈哈一笑:“顾公公,久违了。”
顾冲回笑道:“可不是,一晃半年已过。”
“顾公公,请坐。”
顾冲坐下身来,淡声道:“王爷,这次咱家前来,是奉庆太妃之命,前去皇陵迎接愉太妃回宫。”
宣王点头道:“母妃可还好?”
“王爷请放心,庆太妃在宫中一切安好。”
“本王听说母妃已被打入长寒宫,为何又回到了宫内?”
宣王的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疑惑,仿佛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感到不解。
“自宁王入京后……”
顾冲顿了一下,似乎在观察着宣王的反应,“宁王得知庆太妃被打入长寒宫,甚是气愤,入京所做第一件事情,便是让咱家将庆太妃接回了凝香宫。”
宣王紧眯眼睛,呵笑道:“如此说来,本王可要好好感谢二哥了。”
顾冲从怀中取出庆太妃书信,“王爷,这是庆太妃亲笔所书,命咱家带来交给您。”
黄权道上前接过书信,转交给宣王。
宣王打开一看,见果真是母妃亲笔所写,便细读一番。
“本王知晓了,既然母妃有此意愿,本王自当答应。”
顾冲淡笑道:“如此多谢王爷。”
“顾公公客气,来人,备下酒宴,为顾公公接风洗尘。”
“不了……”
顾冲急忙起身,委婉说道:“王爷厚爱,咱家心领了。只是有庆太妃懿旨在身,愉太妃又独守皇陵,咱家怎敢耽搁半分。”
“诶,又何必差这一时……”
“还请王爷见谅,待日后王爷去了京师,咱家自会恭敬相迎。”
顾冲此话倒也不假,看似是说宣王将来必定入京登基为帝,实则亦暗喻入京称臣,横竖你迟早都要进京。
宣王却未听出话中之意,哈哈大笑,“借顾公公吉言,既然这样,那本王就不多留了。”
“还请宣王助我一车一马,以做备用。”
“好说……”
顾冲离去,宣王在府内负手踱步,暗自思量:难道宁王接母妃回宫,其意就是为了让我放行愉太妃?
黄权道送走顾冲后返回,进言道:“王爷,您就这样放走愉太妃了?”
宣王叹了口气:“母妃懿旨所在,难道我还能违背不成?”
“可是现如今,庆太妃尚在宫中,若是您放走了愉太妃,那日后宁王若拿庆太妃要挟于您,该如何是好?”
宣王摇头道:“他素以仁义着称,即便有此心,也会顾及声望,断然不会做出这等事情。”
黄权道沉着脸,阴恻恻道:“可是那顾冲,此人背信弃义,反复无常,如今已投身宁王,留着他必然是个祸害。”
宣王的眼眸之中忽闪过一抹冷光,哼声道:“此话不假,既然他不为我所用,留着他又有何用?我虽无法阻止愉太妃回宫,但是却可以……”
说到这里,他的嘴角泛起了一丝冷笑。
顾冲出了天顺府城,行出不远处,下车来将马儿缰绳交到了瑞丽吉手中。
“此去一路已无阻碍,你早些回去吧。”
瑞丽吉眼中不舍,依依说道:“你若想我,便让小花送来书信。”
顾冲点头答应,瑞丽吉又道:“一定要替我照顾好它,那响哨的使用你可都记得了?”
“记得了,你放心吧。”
“还有,你何时会来草原找我?”
顾冲挠挠头,“最多一年半载,只要这场战争结束,我一定会去找你。”
“战争结束,你便会来,是吗?”
“嗯,一定!”
瑞丽吉闪动几下睫毛,离别的泪水还是忍不住滴落下来。
顾冲爱怜地伸出手去,将瑞丽吉眼角的泪花抹去。
瑞丽吉从脖颈处将细绳扯断,摊开手心,神马牙骨再现手中。
“这个你还会要吗?”
顾冲未加思索,点头道:“我要。”
“那你还会再归还于我吗?”
“不会!”
瑞丽吉露出了真心笑容,扑进了顾冲怀中。
裴三空在马车上嚷嚷道:“我说,差不多了,你俩都腻腻歪歪多久了。”
瑞丽吉满脸娇羞地缓缓从顾冲的怀抱中挣脱出来,仿佛那是一个让她留恋却又不得不离开的温暖港湾。她轻盈地后退一步,动作优雅而利落,然后一个闪身,如同飞燕一般轻盈地跃上了马背。
她稳稳地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顾冲,眼中流露出一丝淡淡的不舍和眷恋。她轻声说道:“我走了,你多保重。”
这句话虽然简短,却蕴含着无尽的关怀和牵挂。
顾冲静静地站在原地,凝视着瑞丽吉,他的目光中透露出一种复杂的情感,有对瑞丽吉的不舍,也有对她归途的担忧。
他微微颔首,回应道:“多保重……”
瑞丽吉听到顾冲的回答,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微笑。她轻轻地一扽马缰,那匹骏马立刻感受到了主人的意图,发出一声响亮的嘶鸣,仿佛也是在向顾冲道别。
随着瑞丽吉的一声轻喝,骏马如离弦之箭一般疾驰而去,扬起一片尘土。她的身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了远方的地平线处。
“哎哟喂,你这个娃娃啊,若真是舍不得,又何必放她离去。”
顾冲转头瞪了裴三空一眼,“你个糟老头子懂得什么……”
裴三空不屑道:“谁说我不懂,想当年……”
顾冲跃上车辕坐在裴三空身边,似乎来了兴趣,呵笑道:“想当年如何,讲来听听。”
“驾……”
裴三空猛然之间挥动马鞭,马儿吃力向前窜去,顾冲猝不及防,身子倒向了后面,脑袋一下撞在车厢上。
“哎哟,你个死老头子,要害死我啊!”
“哈哈,坐稳了,咱们走喽……”
凤羽山皇陵就在不远处,马车如同一道闪电,疾驰而过,车轮滚滚,发出阵阵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