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污白的云彩层层朵朵积聚在灰蒙蒙的天空,冷风飒飒,吹起尘土雪沫纷纷扬扬。天地间充斥着白茫茫的萧条,空气中弥散着干涩呛人的寒意。

数名黑衣护卫开路,两辆青油布马车从承恩伯府行驶出来,几名强壮的太监紧随其后。一行人马直奔皇宫而去,车轮辘辘,在人迹稀疏的街道上辗下浅浅的辙痕。大概是受天气影响,朴实低调却威严大气的车马流露出几分萧索的意味。

慧宁公主靠坐在马车内,微闭双眼沉思,她双手紧紧抓着几份奏折,脸上流露出森凉的愠怒。许久,她身体动了动,重哼一声,问:“什么时辰了?”

玉嬷嬷掀开车帘看了看,答道:“回长公主,巳时正刻。”

“这时辰也下早朝了,皇上却接连派了三批人来请本宫去金銮殿,看来用意非浅哪!”慧宁公主长长叹气,打开手中的奏折仔细查看,脸上充满深刻的冷笑。

“皇上知道长公主身体不好,可能是遇到了大事,才来打扰长公主。”

自听归真说沐程风还活在世上,慧宁公主又惊又喜,雨夜癫狂,感染风寒又发起了高热,接连昏迷了五六天。这段时间,她忧思积虑于心,朝中事情又多而繁杂,也需要她劳心劳力,她的病情反复了几次,直到现在也没全好。

“当然是大事,大到非本宫出面不能平复了。”慧宁公主冷哼摇头,毫不掩饰她的狠厉果断,随后,她脸上浮现浓重的失望,掺杂着无力的哀凉和幽怨。

玉嬷嬷暗叹一声,很想安慰慧宁公主几句,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是伺候先太后的宫女,看着慧宁公主和皇上长大,对他们都很了解。

前几天,由各地学子联名起草上奏的万言书在金銮殿朝议时呈交到皇上手中。万言书主要弹劾指责慧宁公主以妇人之身独揽大权,替君行令,有违大秦皇朝祖法典制。又以古论今,影射慧宁公主牝鸡司晨,必至天下灾祸不断。

学子们把与西魏的战争和塞北雪灾等天灾人祸都归为慧宁公主当政所致,从而忽略了灾祸的本质原因,对最终怎么战胜灾祸只字不提,慧宁公主的功劳更是被抹杀怠尽。而那些功勋的直接受益者就成了皇上,把皇上夸成了旷古名君。

皇上接到这份万言书,就开始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去思考,越想越觉得慧宁公主一直在压抑他,阻碍他成为旷古名君,越想越觉得许多事都不对味,越想越觉得这份万言书极有道理,深得他心。可他没有主意,就宣诏了一些朝中重臣评议此事,还下旨呵令众人封锁消息,不能让慧宁公主知道此事。

这些重臣有隶属于各派的臣子,也有忠正之臣,他们自是各怀心思,众说纷纭,对此事所持态度截然不同。皇上越听越烦,越听越没主意,干脆把臣子全赶出去自己琢磨。就在他越琢磨越迷糊、越思考越没主心骨的时候,以徐慕轩为首的大皇子和庞家一派的臣子纷纷上折子,请求慧宁公主还权于皇上。

徐慕轩等人这时候上折子,以请求的方式给慧宁公主施压,等于给皇上指了一条明路,立即被皇上引为知己和心腹之臣,召他们密议下一步计划。

皇上封锁消息无效,各地学子呈上万言书之日,慧宁公主就接到了密报。她觉得此事离奇诡异,因为在今日之前,她分布在各地的暗卫并没有传回学子们要联名上万言书的任何消息。之后,徐慕轩等人又上了折子,慧宁公主把这些折子拿来一看,就确定有人捣鬼,在暗中操纵此事,连大皇子和庞家一派都被利用了。

这段日子,慧宁公主一直身体不适,正在府中休养治病。可遇到这种事,不容她有丝毫懈怠,赶紧强撑病体入宫,与皇上深谈,想说服皇上不要中了小人奸计。没想到皇上反而跟她大吵大闹,并引用别人的说辞来指责她,慧宁公主很生气,姐弟不欢而散。慧宁公主冷静下来,又几次进宫,皇上就对她避而不见了。

没想到皇上今天突然接连派来三批人来请她入宫,说有要事商议。自跟皇上吵翻这几天,她在宫中设下的眼线就没任何消息传来了,这令她好象失去耳目一样。她这几天身体也欲加不适,又不知道宫中现在的情况,不敢轻易下决断。今天皇上请她入宫很急,她不明因由,只好硬着头皮前去,遇事再将计就计。

玉嬷嬷点头轻叹,“皇上和长公主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没有解不开的结。”

慧宁公主摇头冷笑,脸上密布讥嘲,“活了这么多年,本宫还不了解自己这个弟弟吗?他不是聪明人,可他有时候聪明起来却得令本宫捉摸不透,又应接不瑕。本宫知道他的弱点,能对症下药,可了解他性情的人不只本宫一个。有些事情迟早会发生,由不得本宫不接受,除非本宫想进一步,大逆不道的一步。”

“长公主,你……”玉嬷嬷欲言又止,满脸紧张注视慧宁公主。

“你想说什么?直说无妨。”慧宁公主别有意味的目光扫过玉嬷嬷,见玉嬷嬷几经犹豫,也没开口,她微微冷笑,掀开车帘凝望外面的一景一物,眼底有悲有恨,似乎还隐含着解脱,“母后在世时常说退一步海阔天空,她几番浮沉,经历过太多风雨,又何尝不知道有时候形势根本不容人去退,退一步便是死路。”

玉嬷嬷松了口气,低声说:“先太后是睿智之人,什么时候都能处乱不惊。”

“母后确实是睿智之人,目光比本宫更为深刻长远,可有些事情也在她预想之外。她为皇上考虑得太多,却从没想过到本宫也会处于困境。”慧宁公主笑了笑,又说:“摆在本宫面前有两条路,进一步大逆不道,一步迈进去,就由不得本宫再回头。如果本宫不进那一步,选择退就要走那条死路,可本宫不想死。”

玉嬷嬷的脸瞬间变色,身体剧烈一颤,“长公主要进一步、走大逆不道的路?”

慧宁公主笑而不答,反问道:“母后临终前对你们有什么交待?”

先太后临终时,慧宁公主尚被困在边郡,没机会聆听遗训。先太后精明且富有心机不亚于慧宁公主,肯定会为庸懦鲁直的皇上铺好路,做好安排。

以前,慧宁公主从不过问这些,先太后要护卫皇上这个儿子,她也要护卫皇上这个弟弟。她们母女同心,都想让皇上登基称帝,把庞淑妃和御亲王踩在脚下。

而现在,皇上想让她放权,她放权的结果就是一条死路,这是帝王心术,皇上再蠢笨也懂这些。不管她是否放权,只要皇上对她生出疑心和不满,他们就会姐弟反目。先太后是她和皇上两个人的母亲,这位母亲在儿女之间会如何抉择?

“唉!长公主真想知道先太后的临终遗训?”玉嬷嬷重重摇头,无奈且为难。

“想知道。”慧宁公主坚定点头,“当年,好多人都受过母后的活命大恩,也表明要誓死效忠她。到现在,母后留下来的人就剩了你、桂嬷嬷、陆公公、唐公公,你们一直在为本宫做事。母后虽说已先逝,本宫坚信你们不会背叛本宫和皇上。但若本宫和皇上反目,你们何去何从?母后高瞻远瞩,肯定对你们有交待。”

玉嬷嬷长叹一声,犹豫半晌,从袖袋里掏出一块陈旧的手帕,扯开边缘的明线,递给慧宁公主,“长公主还是自己看吧!有些话老奴出口就是大逆不道。”

慧宁公主接过手帕,慢慢揭开手帕的夹层,看到绣到白绸上的字迹,她眼皮连跳了几下,脸上笑容凄凉,沉声念道:“我女聪明,我儿憨直,尔等忠仆定要竭尽全力督促我女排除万难辅佐我儿登基称帝。若他日我女不顾姐弟情意,生出大逆不道之心,尔等要合力除之,力保我儿平安,本宫九泉之下感激不尽。”

先太后深谋远虑,知道她这双儿女的脾气性情,也深知当今皇上不能胜任一国之君之位。但她仍竭尽所能、呕心沥血,为她的儿子登基称帝铺路,只有这样才能压庞淑妃和御亲王一头。她怕儿子做不好皇帝,留有遗嘱让慧宁公主全力扶持,还怕慧宁公主生出异心,又给她一手培植的忠仆留下了机密遗训。

皇家没有骨肉情,在皇权争夺中,放敌人一马,很可能就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争斗多年,慧宁公主深知此理,对庞淑妃和御亲王一派以及有可能威胁到她和皇上的人从不手软,向来是心狠手辣到赶尽杀绝、斩草除根。

可她对于皇上这个亲弟弟却实心诚意,倾注了全部心血。可能她忘记了她和皇上也是皇家一脉,虽说血脉相连,可事关皇权,他们本身就处于对立的两面。

若她生出大逆不道之心,先太后留下的忠仆为保皇上就要合力除掉她。玉嬷嬷等人都在她身边做事,与她朝夕相处,可他们最终效忠的人却不是她。就因为她亲生母亲留下的遗训,被忠仆前呼后拥的她转眼间就变得身单力孤、一无所有。

慧宁公主紧咬嘴唇,她想挤出几丝笑容,却忍不住哽咽落泪。坚强如她,也经不起被至亲算计的打击,她恨不起来,但却有一种贯穿身心的委屈无助紧紧包裹着她。她能理解先太后的取舍选择,但不能接受自己是被母亲舍掉的那一个。

“可笑吧?呵呵……真可笑。”她哭得泪泣齐流,笑得令人心酸,“母后确实是目光长远之人,连我和皇上有朝一日会反目她都想到了,也做好了准备。难怪父皇总说她若是男子,天下肯定能让她算计了去,可惜却生了一个蠢笨的儿子。”

玉嬷嬷递给慧宁公主一块手帕,长叹一声,岔开了慧宁公主的话题,说:“老奴小时候在家乡常听人说这双生子两个都聪明的极少,一般是一个聪明,一个憨直,要么就是两个都不出奇,这都是人们成百上千年总结出的规律。”

“你、桂嬷嬷、陆公公,还有唐公公商量好怎么除掉本宫了吗?”慧宁公主拭去眼泪,连声冷笑,眉宇间刚强果断消失怠尽,却充斥着无助的幽怨和哀凄。

“长公主,你退一步吧!先太后不是常说退一步海阔天空吗?”

“怎么退?退一步你们就能放过本宫?退一步皇上就对本宫放心?”

机密已经揭开,亲情维系的华丽的外表之下是斑驳累累的硬伤,已经铭刻到了她心底。姐弟已然反目,两人心中都会有怨结,退一步能有海阔天空吗?

若先太后只留下玉嬷嬷、桂嬷嬷、陆公公和唐公公四人,慧宁公主根本不会在乎。她是心狠手辣、果必绝断之人,即使玉嬷嬷几人这些年一直追随她,主仆情分深厚。可若四人触及了她的底限,跟她处在对立面,她也会毫不留情下手。

可她不知道先太后还给皇上留下了什么后手,越是亲近的人,越让人防不胜防。若不是这几天她发现了不同寻常的迹象,她不会怀疑玉嬷嬷几人,更不会想到先太后临终前还有遗训。没想到她随口一问,竟然揭开了这么严酷的秘密。

这些年,她也培植了不少明桩暗线,却跟先太后留下的人交织在一起,不分你我。不是她太过大意,而是她太重这份亲情,谁想过跟一直爱护自己的亲生母亲分家呢?任她精明机谨,她也想不到先太后为保住皇上的位置而想除掉她。

她引为忠仆的人弃她而去,甚至对她下手都不算背叛她,因为他们从始到终效忠的人都不是她。她不知道自己还能相信谁,还有何人可用?此时此刻,她感觉自己被一张无形的网紧紧包围,那张网还在收紧,她感觉处于绝境、举步维艰。

玉嬷嬷唉声叹气,双唇张合几次,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她很清楚当前的情况,先太后的遗训一旦揭开,他们和慧宁公主就已变为敌对,将来或许就是你死我活。从本心来说,她希望慧宁公主能退一步,平安无事度过这一道关卡。

可正如慧宁公主所问,退了那一步,皇上会对这个护国长公主放心吗?那些让慧宁公主还权于皇上的臣子不担心慧宁公主会卷土重来吗?这件事已经揭开帏幕,皇上及支持他的人要想高枕无忧,那就必须除掉慧宁公主。

慧宁公主冷笑几声,眼底充斥失望,隐含绝望,她低沉出语,声音无力而沉缓,“本宫懂事之后就开始为父皇算计,希望他能登基称帝,到头来却被父皇算计得很惨。为了保住母后和弟弟的地位,本宫天天都在想庞淑妃和御亲王还有父皇那些宠妃们会有什么举动想法,可谓穷尽心思,最终又被母后算计了。

天下疼爱女儿、为女儿打算的父母多不胜数,为什么本宫的父母会这样?本宫也有女儿,却因为忙于国事,很少管她,她跟本宫一点都不亲近。本宫也有儿子,处处为他打算,只怕他以后的路不好走,可他却不理解本宫一片苦心,连那么大的事都在欺瞒本宫。本宫也有……唉!驸马,男人,哼哼!不提也罢。到头来,本宫一无所有,不用去牵挂谁,也不会被谁牵挂,哈哈……”

慧宁公主的声音凄凉淡漠,象是在说别人的事,可痛楚心酸却久久徘徊在她的心间。她此时和玉嬷嬷说话一直以“本宫”自称,就已拉开了距离,把自己固定永不胜寒的高处。这世间万物,包括她最亲最近的人都在她脚下,需俯视才见。

沐元澈和沈婉的身世,她和沐程风的恩怨情爱纠葛,玉嬷嬷四人还有一些她引为心腹和忠仆都知道。可现在,能把控天下如她,却不敢说哪一个人还忠心于她。她视为机密的事情很快就会开天下皆知,到时候,她如何自处?

“报长公主,皇宫到了,可宫门守卫说銮殿空无一人,要进去吗?”

“人都去了哪里?皇上不是请本宫到金銮殿吗?”

“回长公主,宫门守卫说皇上带臣子宫妃都去了北宫门外的观天台,断缘大师来了,正在观天台测天讲经,长公主要去观天台吗?”

“当然要去,不管是观天台还是断头台,都由不得本宫不去。”慧宁公主的语气果断冷厉,心中去充满疑团,此时,无论前路如何,都不容她再反复。

……

观天台位于北宫门外,与皇宫一墙之隔,是一座高耸巍峨且独特的建筑。观天台正中有一座高十二丈的天台,是司天监夜观天象用的。皇家有大的法事祭奠或帝王在城内祭天,也会在观天台举行。观天台的天台下面是一座一丈高的硕大的平台,前面是平台的入口,后面则是出口,两侧有殿宇厅堂,供贵人休息。

冷风呼啸,雪沫纷飞,浓云积聚的天空笼罩在观天台上空,阴冷而压抑。

平台上站满了人,多数人纶巾长袍,一副读书人的打扮。寒风吹来,他们被冻得脸色泛青,浑身发抖,但仍站得笔挺板直,保持着学子斯文的形象。除了这些学子,还有一些名门府邸的随从护卫,个个抄手弯腰,直吸冷气。平台下面围了几圈举刀仗剑的侍卫,把看热闹的百姓远远隔在平台之外。

徐慕轩快步登上平台,朝平台一侧的厅堂走去,只有孙清风亦步亦趋,其他随从被远远甩在后面。他一身纯白色夹棉长袍,穿在颀长纤瘦的身体上,显得很单薄。他仰望天台,脸上露出阴涩的冷笑,冻透了空气中的森寒。

“徐驸马,这边请。”

一个幕僚模样的男子迎着徐慕轩过来,把他带进一间房间。他们进去,门就紧紧关闭了,把孙清风也关在了外面。几个侍卫一脸警戒守在门口,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孙清风寻思片刻,混入人群中,同几个学子打扮的男子低语。

房间内,锦乡侯同庞家一派几位重臣并肩而坐,正在议事,锦乡侯世子亲自奉茶。看到徐慕轩进来,除了锦乡侯,其他人都站起来迎接,同他热情寒喧。

锦乡侯掠着花白的胡须,一脸笑容,说:“皇上令徐侯爷退位享福,晋升轩儿为一等侯的圣旨已经摆到了御案上,若不是遇到这件事,圣旨早就颁下了。”

“恭喜徐驸马,贺喜徐驸马,不,恭喜徐侯爷,以后我们这些老家伙见到你都要行大礼了。”庞家一派的几位臣子齐声恭贺,凑趣讨喜。

徐慕轩面色沉静,好像没听到众人的话一样,脸上没有半点欣喜的表情,他扫视了众人一眼,问:“准备得怎么样了?皇上什么时候能来?”

“我们这边已经准备妥当,皇上一到,就万事俱备了。”锦乡侯顿了顿,又补充说:“皇上就在北宫的正殿里,他怕冷惧寒,不愿意到观天台。贵妃娘娘和大皇子已经去游说跪请了,估计很快就来,你那边准备停当就能开始了。”

“刚才有人传报,慧宁公主已经到了皇宫正门,听说皇上在观天台,她已朝观天台而来”徐慕轩脸色沉谨,暗哼一声,说:“庞侯爷、诸位,你们别忘了今天唱重头戏的人是皇上,我们今天要对付的人是精明睿智的慧宁公主。别说皇上惧冷不来,就是戏演得不真,我们都可能功亏一篑,还有可能连累了身家性命。”

锦乡侯面露讪色,忙说:“我们计划了这么久,又费尽心思安排准备,决不能让今天之事功亏一篑。我们做这件事、与慧宁为敌,就是拿身家性命在赌,只能赢、不能输。轩儿你放心,皇上有时候很聪明,他留了后手,已派上用场。”

徐慕轩眉峰一挑,问:“什么后手?”

连庸懦鲁直蠢笨的皇上都知道留后手对付慧宁公主,可见长在宫闱中、生在帝王家的人狠毒心机与生俱来。徐慕轩要对付的人是皇上,尽管计划周全,有些事他不得不防。他在前面冲锋陷阵,到时候退路断绝,他会死在自己的陷阱里。

锦乡侯冷冷一笑,说:“今天慧宁若不放权,等待她的就是死路一条。”

“如此最好。”徐慕轩知道锦乡侯等人跟他完全敞开心思,他不照样也在利用他们吗?只要事情还在他的掌控之中,他就不会问太多,否则会让人生疑。

“回侯爷,皇上来观天台了,断缘大师也一起来了。”

锦乡侯紧皱眉头,“断缘大师怎么和皇上一起来了?他会不会……”

徐慕轩挑嘴冷笑,“诸位放心,断缘大师不会坏我们的计划,反而会助我们一臂之力。我前日就和断缘大师深谈过了,他说一切都是天意,他会顺天而行。”

一百年前,断缘大师还只是个无家可归、以乞讨为生的孩童,徐家先祖对他有救命之恩,又把他送到道观避祸。他曾承诺有朝一日修行有成,会善待徐家后人,以此报恩。徐慕轩得知断缘大师与徐家的渊源,也知道皇上敬畏断缘大师如神灵,才把断缘大师请来震慑皇上,让他以此报徐家先祖的恩情。

锦乡侯松了一口气,“我们还是去看看皇上,以防万一。”

徐慕轩点点头,说:“你们先过去按计划行事,我安排几件琐事,随后就到。”

目送锦乡侯等人出去,徐慕轩冷哼一声,把孙清风叫进来,耳语了一番。孙清风满脸喜悦离开,徐慕轩隔窗仰望半空的天台,嘴角噙起怨毒的笑容。

侍卫侍者前面开路,诸多臣子前呼后拥,大皇子扶着皇上登上通往平台的台阶。端华公主扶着庞贵妃紧随其后,太监宫女拥簇着十几个妃嫔跟在她们身后。

皇上仰望高耸入云的天台,腿不由打起哆嗦,带动浑身颤抖。想到一会儿他要爬上这个天台,他咬紧牙倒吸一口冷气,双手紧紧抓住大皇子的手。

为了逼慧宁公主放权,搬开慧宁公主这块阻碍他成为旷古名君的绊脚石,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费这么多心思。一会儿,他还要登上天台演一场大戏,他早已烦不胜烦,可他必须坚持。他最欣赏信任的臣子告诉他,只有今天坚持下来,以后他就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那就是真正的皇帝了,他很向往那样的日子。

慧宁公主比他早出娘胎半个时辰,到现在将近四十年了。截止到几天前,看到万言书,又听了徐慕轩等人的长篇大论,他才醒悟过来,才意识到这几十年一直被慧宁公主压抑。没人提起,他毫无感觉,别人一说,他才认为确实如此。想起这些年慧宁公主对他的压制,他恨得咬牙切齿,早把姐弟情分抛到脑后了。

大皇子意识到皇上紧张害怕,心里很高兴,连忙谄媚安慰、奉承鼓励,把皇上夸成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明君。皇上听得连连点头,他也心中暗笑,望着天台,他感觉满腹报复充斥心胸,就要激荡而出。有这个一个庸懦无能的父皇,他想不当皇上都难。天下之大、皇子之多,可皇位舍他又能其谁呀?

徐慕轩迎出来行大礼,“皇上,这边请。”

“轩儿呀!一会儿朕真要……”皇上指了指直插云端的天台,牙齿打起冷颤。

“皇上,进来再说。”徐慕轩笑容温和,眼底却闪过随毒的狠厉。

众人听到皇上直呼徐慕轩的小名,好像最亲近的长辈一样,自是有人为他高兴,也有人羡慕、有人嫉妒。而徐慕轩则表现出受宠若惊,眼底却充满嘲弄。

徐慕轩领皇上进到房间,大皇子、锦乡侯、庞贵妃及庞家一派两位臣子也跟着进去了。端华公主被人挡在外面,她开口骂人,被庞贵妃狠狠瞪了一眼。

“轩儿,这件事到底能不能成?要是败了,可就……”皇上欲言又止,唉声叹气,他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徐慕轩身上,觉得计划可行,却又觉得心里没底。

“皇上不是另有准备吗?”徐慕轩现在很清楚皇上的性格,听锦乡侯等人的话外之音,他确定皇上另做了准备,没把赌注全部押在他身上。但他也知道凭皇上的脑袋,不会想出什么高深的计谋,只要不给他扯后腿就行。

皇上讪讪一笑,没再说什么,心里仍然敲着小锣鼓,一直平静不下来。这几天,他好像突然开了窍一样,越想越觉得自己这几十年在慧宁公主的风头下过得很窝囊,越想越痛恨慧宁公主,亲人之间一旦成仇,要比仇人更激烈。现在,他对慧宁公主的恨丝毫不逊于屡次加害他的御亲王和庞淑妃。

他确实利用先太后给他留下的后手做了准备,可他对自己毫无信心。精明睿智如慧宁公主会被他算计吗?若他算计不成,即使有徐慕轩的全盘计划,后果也会很严重。他认为此计一成,最受益的是他,不成,最倒霉的也是他。

庞贵妃见皇上无言以对,忙笑了笑,说:“时候不早,我们还是早点准备吧!”

锦乡侯连忙附和,“慧宁公主很快就到了,不能让他看出端倪才好。”

皇上隔窗仰望天台,一阵眼晕,“轩儿,朕真要上到天台上去吗?”

徐慕轩点点头,“皇上,您只有登上天台,按我等草拟的说辞哭诉,才能触动慧宁公主。只要慧宁公主一放权,从此不再干涉朝政,您才能开辟大秦盛世。”

“是呀!父皇,这些年,皇姑母把持朝政,压制您的英明才智,才导致大秦皇朝灾祸不断。有了功劳,皇姑母就据为己有,有了过失就全推给您,让天下百姓误认为您无道,再这样下去,恐怕……”大皇子义愤填膺,说到气急时,忍不住哽咽,“父皇,儿臣陪您上天台,若皇姑母还不肯放权,儿臣就凌空跃下,血溅三尺。儿臣为国一朝殒命,只求父皇照顾好母妃和端华,儿臣九泉之下……”

“皇儿,不要再说,朕会尽力护你。”皇上很激动,拉着大皇子的手,下定决心,“有你等忠臣良子,朕定能开辟大秦盛世,这区区天台又算什么?”

庞贵妃从屏风内脱掉华贵的裘氅出来,一身缟素更衬她容貌俊美,听到大皇子和皇上的话,她哽咽抽泣,“皇上,臣妾陪你上天台,你我夫妻二十余年,理当同甘共苦,共渡难关。时候不早,臣妾还是先伺候你更衣吧!”

皇上点点头,寻思片刻,问:“断缘大师呢?”

“回皇上,断缘大师正在观天所给司天监掌事讲法,皇上找他有事?”

“他总说朕是真命天子,你去告知他为朕诵平安经,保佑朕心想事成。”

“奴才遵旨。”

目送传旨太监去了观天所,皇上又喝了一杯热茶,才平静下来,同庞贵妃到屏风后面更衣。出来之后,皇上看到锦乡侯、大皇子等人都换上了白衣,好像他已驾崩一样,皇上慷慨激昂,仰望高高的天台,也不再畏惧。

“禀皇上,慧宁公主的车驾快到观天台大门口。”

“想办法多拦她一会儿。”徐慕轩看了皇上一眼,“还请皇上速速上天台。”

“好好好。”皇上一出门,就冻得瑟瑟发抖,他咬了咬牙,大步朝天台走去。

庞贵妃和大皇子互看一眼,快步跟上来,各自扶住皇上一只手臂。锦乡侯给幕僚随从使了眼色,又跟庞家一派的臣子低语了几句,才同他们一起紧紧跟上去。

徐慕轩走在最后面,看到孙清风冲他点头,他重哼冷笑,也点了点头。他跟随从交待了一番,就和孙清风一起朝三五成群的学子走去,很快就混到了人群中。

慧宁公主站在观天台大门口,眯起眼睛遥望高耸入云的天台,嘴角挑起漠然的笑容。她不只一次登上天台,口味高处不胜寒的意境,如今想来只有落漠依旧。

她不知道皇上来观天台做什么,但她能肯定她将要面对一场对决,一场成王败寇、生死两绝的对决。这场对决就是皇权争斗、阴谋算计,而没有骨肉亲情。

之前,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皇上哪一夜宠幸了哪个妃子几次,甚至连妃怎么叫的床都有眼线报给她。现在,先太后留下的忠仆斩断了她的耳目,她连皇上此次打什么算盘都一无所知了。她感觉很闭塞,却也有一种突然解脱的失落。

侍者快步走来,低声说:“禀长公主,皇上有旨,不允许长公主的车驾入内。”

玉嬷嬷怕慧宁公主生气,赶紧呵退侍者,安慰道:“长公主别急,皇上……”

“本宫不急,皇上把本宫引到观天台,又不让本宫进去,这只能说明他和他的谋臣们想粉墨登场、唱一场大戏给本宫看,只是现在还没装扮好。”

玉嬷嬷摇头一笑,没说什么,吩咐侍者再去禀报,一再强调不能让慧宁公主在冷风飞雪中久等。她的语气神态还和以往一样,好像跟慧宁公主从无隔阂。

慧宁公主冷敛的目光扫过玉嬷嬷,落在车驾前的陆公公身上。先太后留下了四名忠仆,玉嬷嬷和陆公公在她身边伺候,桂嬷嬷和唐公公在外面替她做事。现在,她看他们忠心耿耿的样子,厌恨掺杂畏惧的感觉迅速侵袭她的身心。

一会儿,侍者又回来禀报,说皇上允许慧宁公主进去,但只允许她带两名仆人。有几名护卫不服气,想发作,要呵骂侍者和守卫,被慧宁公主拦住了。除了玉嬷嬷和陆公公,其他护卫随从都很奇怪,皇上怎敢对慧宁公主颐指气使,而慧宁公主竟然隐忍不发,风向突变令他们满心疑问,又摸不着头脑。

“你们二人同本宫进去。”慧宁公主指了两名刚进府伺候她没多久的丫头。

两名丫头赶紧应声施礼,亦步亦趋跟着慧宁公主大步走进观天台正门。玉嬷嬷和陆公公互看一眼,同时叹了口气,向守门侍卫出示了令牌,也跟着进去了。

慧宁公主刚走上通往平台的第一个台阶,一声哨响传来,平台上就跪倒了一地人。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不知听谁吆喝了一声,不明情况,却也跟着跪下了。

“请护国长公主还权于皇上,让皇上亲政主事,是大秦百姓之福,是天下学子所请,请长公主三思而行。”徐慕轩迎着慧宁公主直挺挺跪在平台入口,冷静的目光直视慧宁公主,“长公主置大秦典法于不顾,视皇室祖训如无物,独揽大权,操纵皇上如同木偶傀儡,牝鸡司晨导致天下灾祸不断,长公主……”

“够了。”慧宁公主厉声打断徐慕轩的话,抬头看了看天,又冷笑摇头,“徐驸马,你做得不错,此计也不错,只可惜你错估了本宫,高估了皇上。”

徐慕轩暗哼一声,眼底暗了暗,再次高声说:“请慧宁公主还权于皇上。”

“请长公主还权于皇上。”跪在平台上的学子齐声附和,请求声响成一片。

“请长公主还权于皇上。”平台上各家的护卫随从小厮也跟着跪下,高声请求,平台下看热闹的百姓一见这阵势,从善如流,也跟着跪下,重复徐慕轩的话。

请求声如同突然决堤的洪流从四面八方咆哮而来,以强烈的威势撞击着慧宁公主的耳目身心,一波紧随一波,连绵汹涌,滔滔不绝。慧宁公主紧咬牙关,闭目塞耳,想对此不闻不见。可连绵不绝的请求声如同魔咒响在她的脑海,此起彼伏、不间不断,形成强大的压力紧紧笼罩在她,由不得她摒弃和拒绝。

她的身体猛烈一颤,险些摔倒,两个丫头手疾眼快,赶紧扶住她。她的嘴角淌出蜿蜒的血滴,沿着下颌滴落在衣襟上,不知是她咬破了牙关还是肺腑中憋出的鲜血。她双手紧紧抓住两个丫头的手臂,大口喘气,强撑身体,无力望天。

学子们上了万言书,触动了皇上的心思,大皇子和庞家一派又从中挑拨皇上与她离心。慧宁公主自认了解皇上,认为皇上只是听信谗言,跟她闹几天脾气就没事了。她感觉到不同寻常的信号才提高警惕,可事情已经超出了她把控的范围。

她把那些万言书和奏折拿到手,就确定不只皇上,连大皇子和锦乡侯等人也为一己私利被人利用了。她忧心气急,病情加重,缓息了两天,想给事情一个转机。可她再想彻查此事,被她视为心腹的下人却阻断了她的耳目,让她如瞎如聋。

直到今天,她才得知先太后的遗训从中做祟,先太后留下的后手也发挥了作用,这令也防不胜防。她意识到皇上与她反目决裂之心已决,情况危急,早已超出了她的控制。她身单力孤,无人可用,能不能自保,她都不敢确定了。

“父皇啊!母后啊!你们在天有灵,帮帮儿臣吧!皇姐独揽大权,视儿臣如木偶傀儡,她牝鸡司晨,导致大秦皇朝灾祸不断。儿臣顾及皇室颜面,顾念姐弟情意,压抑自身的英明才智,对她一再容忍。可她变本加厉,竟然大逆不道,想谋害儿臣,篡位夺权做女皇。父皇、母后,你们不帮儿臣,就带儿臣去吧!”

皇上沿着通往天台顶端的转形楼梯向上攀爬,连爬边高声呼喊。他越是攀爬呼喊就越觉得有力,不只大秦皇朝,仿佛瀛州大陆同乃至天下都已在他的掌控之中,他可以发挥自己的英明才智,建立一个徐慕轩等人鼓吹的皇朝盛世。

庞贵妃被皇上甩到后面,没攀爬到三成高度,就已浑身无力。她仰望高高的天台,把天台当成皇后之位、太后之位,她要费尽心力爬上去。无意间俯视天台下面渺小的人头,她双腿猛烈颤抖,继而延伸到全身,再也无力动弹了。

听到皇上哭天抢地的诉求,汹涌不绝的请求声再次入耳,又触到众多鄙视唾弃的目光,慧宁公主感觉到一股腥咸的味道从心底涌起,一口鲜血直冲喉腔。她紧紧抚住胸口,强咽下就要吐出的鲜血,仍有血迹从嘴角流出来。

“放下吧!放下吧!天地之大,万物之盛,何必拘泥于一处?”一个身穿土灰色道袍、白发白须的老道士朝慧宁公主慢步走来,边嘴边含笑摇头。

“断缘大师?”慧宁公主确定老道的身份,赶紧跪下,“请大师指点迷津。”

“老道刚才不是说了吗?天地很大,万物繁多,放下就是大自在。”断缘大师扫了正在攀爬呼喊的皇上一眼,对慧宁公主说:“你随老道出家吧!”

“出家?”慧宁公主低语南喃,慢慢闭上眼睛,沉浸在深思之中。她感觉自己现在一无所有,能有出家这条退路也不错,可她不甘心就这样放手。

皇上看到断缘大师正同慧宁公主说话,想到大计将成,他浑身热血涌动,加快了攀爬的脚步。他哭诉呼喊的声音越来越大,随着他的方位不断增高,而引起强烈的回音。爬到天台顶部,他往下一看,不禁双腿猛颤,双手赶紧去扶天台一侧的栏杆。没想到栏杆松动了,他用力一扶,栏杆掉下来,他也随着栏杆下来了。

“啊——”若说皇上刚才呼喊是装腔做势,这一声惊呼却是发自肺腑。

好不容易爬到了天台顶部,还没来得及品味高处不胜寒,也没顾上享受高高在上的感觉,他就乘风而下。只要他落下来,肯定会追随先皇和先太后而去。

突发的情况震惊了众人,一声又一声的惊呼传来,盖住了皇上的呼喊声。

从天台顶部到平台是十二丈的高度,三十六米,相当于十几层楼高。人从十几层楼上落下来,不摔得粉身碎骨、脑浆迸裂、一命呜呼,那绝对是奇迹。

“快、快救、救驾……”反映快的人喊了一声,可大部分人还处于懵懂之中。

徐慕轩正听断缘大师劝解慧宁公主,听到皇上的惊呼声,他抬一看,也叫出了声。与别人惶恐的惊叫声不同,他的声音饱含惊喜,如同胜利的欢呼。

这个不顾伦常、沾污自己女儿的禽兽,没把他千刀厉剐,就便宜他了。

摔死皇上,解除他的心头之恨,他顺理成章,把这件事的责任推到大皇子和庞家一派身上。观天台的守卫护驾之事都由大皇子亲自督办,皇上摔死,大皇子难辞其咎。就算大皇子死不了,庞家一派再想翻身,也难如登天了。

他和孙清风互相点了点头,孙清风会意,欣喜而去。徐慕轩看着孙清风的背影,冷哼一声,摔死皇上,孙清风的主子就有机会吗?让他们先做梦吧!

徐慕轩设下今日之计,可谓阴谋连环,着实费了他一番心机。今日之事,他表面是求慧宁公主还权于皇上,实际是想置皇上于死地,出一口恶气,再嫁祸大皇子和庞家一派,顺势除之。孙清风的主子以为他忠心可靠,其实他们也在他的算计之中。皇上一死,这些人都休想争夺大统之位,他自有力保之人。

可他千自万算,唯独没算到一点,那就是——皇上命大。

就在皇上惊呼掉落、多数人处于震惊之中,少数人才反映过来的时候,两条黑影腾空而起,朝四肢向下坠落的皇上而去。他们一人抓住皇上的双臂,另一个人拉住这人的衣襟,长剑划向天台的栏杆,增加下坠的阻力。掌握好下坠的速度之后,他们一人架起皇上的一只手臂,向地面落去,平稳着陆。

皇上落地之后,仍浑身剧颤,不敢相信自己已经踩到了地面上。两个架住皇上的人放开他,趁众人惊乱之际,混入人群,很快就消失了。皇上顺势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两腿间湿漉漉的冰凉刺激了他,他才慢慢恢复神志。

“皇上、皇上,您没事吧?”内侍太监扶起皇上,喜极而泣询问。

“父皇、父皇,您平安无事,真是谢天谢地。”大皇子扑跪到皇上脚下,好像劫后余生一样,连连磕头。观天台的保卫之事由他亲自督办,皇上摔死,他登基的可能性等于一,被人以谋害皇上之罪灭掉满门的可能性等于九十九。

“大皇子,这观天台的护卫之事由你亲自督办,天台上的栏杆怎么会脱落?”

不知是谁问了一句,众人的目光都聚到大皇子身上,又望向瘫倒在转梯上的庞贵妃。目前大皇子势力最强,皇上一死,他会不会顺势登基称帝呀?

皇上回过味来,抬起麻软的脚狠狠踹向大皇子,“畜生、畜生——”

锦乡侯及庞家一派几名臣子刚才差点被吓丢了魂,皇上没死,他们才稍稍平静。见皇上怒踹大皇子,他们意识到不妙,赶紧跪下,额头上都渗出了冷汗。看到徐慕轩朝这边走来,他们赶紧迎上去,恨不得把徐慕轩当成救星一样恭敬膜拜。

“轩儿,你看此事如何是好?”锦乡侯边问边擦汗,声音直发颤。

因为没摔死皇上,徐慕轩心中又是气愤又是沮丧,暗怨阎罗不公,不早点收走皇上这个畜生。看到锦乡侯和庞家几位臣子冲他匆匆走来,他暗暗咬牙。很想鼓动皇上几句,把大皇子和庞家一派灭掉,先除掉他们再说。

可他触到慧宁公主别有意味的眼神,心里咯噔一声,马上改变了主意,要留着大皇子和庞家一派牵制慧宁公主,以免慧宁公主跟他秋后算帐。

“外祖莫急,先见了皇上,说明事态再议。”徐慕轩对锦乡侯换了称呼,拉近了两人的关系,把大皇子和庞家一派绑上他的战船,一同对付慧宁公主。

“好好好。”锦乡侯等人拥簇着徐慕轩去见皇上。

“皇上息怒,此事不怪大皇子。”徐慕轩同锦乡侯等人跪到皇上脚下。

皇上很信任徐慕轩,见他来了,好像有了底气,赶紧拉起他,“轩儿,你看……”

徐慕轩暗哼一声,压低声音说:“皇上,我们的对手太过强大,我们必须全力以赴。大皇子全力督办护卫之事,也不及有心之人心黑手辣,要置皇上于死地。”

“我就知道她不甘心放权,她、她好狠毒,竟然要置朕于死地,她不仁,就休怪朕不义。”皇上经徐慕轩提点,自然而然就把慧宁公主当成谋害他的真凶了。

“皇上英明。”徐慕轩朝慧宁公主的方向瞟了一眼,有皇上、大皇子和庞家一派冲锋在前,慧宁公主休想找他算帐,他还能把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中。

皇上冷哼一声,顾不上换掉尿湿的裤子,就拉着徐慕轩朝慧宁公主走去。大皇子逃过一劫,赶紧爬起来,同锦乡侯等人也匆忙跟上去了。

慧宁公主见皇上带人气势汹汹朝她走来,她摇头冷哼,双手裹紧裘氅。沐浴飞雪冷风,她的身体并没感觉到冷,可心却如同掉入冰洞,被阴冷淹没了。

谁想加害皇上,谁在利用大皇子和庞家一派,她心知肚明。可她知道自己没必要再说,因为皇上已经和她反目,对她不会再有任何信任。她也知道有人把加害皇上的罪名推到她身上,皇上信以为真,此时,已对她恨得咬牙切齿。

“慧宁、你这个恶妇,枉朕把你当亲人,你竟然要害死朕,你……”皇上冲在前面,边走边指着慧宁公主怒骂,“朕真恨自己心软、手软,没早点听父皇母后的话,一登基就除掉你,才让你势力做大,为祸天下,还要加害于朕。”

“父皇母后都让你一登基就除掉我?”慧宁公主面带冷笑,语气平静,她知道先皇和先太后都在算计她,可听皇上说出来,她心中仍如翻江倒海一般。

“对,他们临终前都嘱咐朕了,说你是、是大逆不道之人,只要你……”

先太后临终时,她同沐程风等忠义之士为抵抗西魏侵略,被困在边郡。先皇临终时,先把皇上叫进去嘱咐遗训,又把她和几名重臣叫进去,当着皇上和几名臣子,加封她为护国长公主,赐下蛟皮鞭,让他协助皇上治国理政。

慧宁公主早就知道先皇忌惮她的精明睿智,对她不放心,才加封她为护国长公主,把她高高捧起。却没想到先皇在加封她这前,就早已嘱咐皇上找机会除掉她了。先太后是她的慈母,都留下了后手,先皇要除掉她就不奇怪了。

“哈哈……本宫是大逆不道之人?你今日既然说出来,你的父皇和母后也都对你做出了安排,那么本宫若不做大逆不道之事,也对不起……”

“无量天尊,无量天尊。”断缘大师高唱法号,挤到人前,嘿嘿一笑,冲慧宁公主挤了挤眼,说:“慧宁,你还是跟老道出家吧!你要是不出家,活不过今日,你要出家,没准向老道一样活个长命百岁,想死都死不了,阎罗王不收。”

皇上对断缘大师奉若神明,虽说慧宁公主不死,他有不甘,但还是要买断缘大师几分情面,“你、你出家吧!你出家,朕就留你一条活命,否则别怪朕无情。”

慧宁公主冷哼一声,“这么说,本宫这几天药里的毒是皇上让人下的?”

“那、那是……”皇上本想说他是按先皇、先太后的遗训行事,利用先太后留下的忠仆要置慧宁公主于死,可他看到徐慕轩冲他使眼色,赶紧打住,又转换了言辞,“你胡说什么?朕、朕是心慈面软之人,不象你那么狠毒。”

“呵呵,本宫狠毒?”慧宁公主血气上涌,她又一次咽下要吐出的鲜血,冷笑说:“你既然说本宫狠毒,本宫只能行狠毒之事了。本宫誓死也不会出家,你的父皇母后既然都对你有遗训交待,那你就把你们所有的手段拿出来同本宫斗。”

皇上见慧宁公主发威,心里很害怕,但他也知道事情走到这一步,就不容他再退步抽身,他咬了咬牙,呵道:“玉嬷嬷、陆公公,你们还愣着做什么?”

闻到淡淡的香气,看到玉嬷嬷和陆公公满脸不忍,慧宁公主就知道皇上要置她于死地了。之前,她觉察到她喝的药味道有异,就怀疑有人给她下毒。她的衣食住行都是心腹之人经手,除了身边可信的人,谁能动她的药?

这种毒叫三日生香,连续服用三日,再以特制的香料为引,就能引发体内的毒,让人死得无声无息,连资深的仵作和擅长用毒的大夫都查不出死因。

慧宁公主捂住胸口,满脸痛楚,呕出几口鲜血,“药、治心痛的药……”

“长公主、长公主——”同慧宁公主一起进来的两个丫头赶紧扶住她,从她的袖袋里掏出几粒药丸,慧宁公主连连点头,让丫头全部塞进了她嘴里。

“请太医,快请太医呀!”两个小丫头抱住慧宁公主,连哭带喊。

皇上盯着垂死挣扎的慧宁公主,满脸冷漠,玉嬷嬷和陆公公都不作声。众人见他们如此,任两个丫头声嘶力竭呼喊,也都一动不动。

慧宁公主捂着胸口,又吐出几口鲜血,染红了纷飞的白雪。她的身体突然向后一仰,重重倒下去,连两个扶住她的丫头也跟着倒下了。乌黑的血顺着慧宁公主的嘴角流出来,她双手抓向空中,眼睛瞪得很大,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样。

“长公主、长公主——”两个丫头摇晃慧宁公主的手臂,大声呼喊。

众人见慧宁公主身体突然挺直,不再动弹,连皇上和徐慕轩都怔立当场。

过了一会儿,玉嬷嬷蹲下身,探了探慧宁公主的鼻息,冲皇上摇了摇头。确定慧宁公主已死,她咬紧嘴唇叹了口气,轻轻合上慧宁公主睁大的双眼。

“无量天尊,今日大凶,及早下葬。”断缘大师轻叹一声,转身离开了。

两个丫头解下慧宁公主的披风,盖住她的脸,跪在她身边大哭。玉嬷嬷和陆公公互看一眼,齐声叹气,冲慧宁公主的尸体拜了几拜,混入人群离开了。

皇上挺直腰杆长舒了一口气,脸上流露出胜利者的快慰,一副即将扬眉吐气的神情。众人各怀心思,都低垂着头,算计此事之后朝堂的风向。

徐慕轩清了清嗓子,高声说:“慧宁公主生大逆不道之心,要谋害皇上,好在皇上受命于天,躲过一劫。慧宁公主精心谋划,毒计未成,因此得报应,遭天谴而死。诸位记住今日之事,凡是忤逆皇上者,都是逆天而行,天理不容。”

“轩儿说得对,朕受命于天,凡逆朕而行者,都会遭天谴而死。”皇上满脸欣喜,在徐慕轩肩膀拍了两下,“掠去慧宁护国长公主的封号,收回先皇所赐的蛟皮鞭以及先皇和朕赐下的所有封赏。速速宣沈驸马前来收尸,断缘大师测今日为大凶之日,灵位不得久停,丧事不能大办,尽快挪到城外停灵。”

“遵旨。”几个太监分头去传旨。

皇上快走几步,突然回头问:“朕从天台跌落,是不是有两位侠士救了朕?”

大皇子施礼说:“确实有两位侠士救了父皇,儿臣这就派人去查,封赏他们。”

徐慕轩扫了大皇子一眼,笑着说:“救皇上的人若真是侠士,他们肯定会留下来等封赏。他们没等封赏就消失了,说明他们救皇上不是为封赏,根本没必要去查。依我看,他们是上天派下的神,因为皇上受命于天,命不该绝。”

“哈哈……轩儿说得好,不愧是朕的心腹爱婿。”皇上龙颜大悦,揽着徐慕轩的肩膀,说:“你若是朕的皇子,朕一定立你为储君,助朕开辟大秦盛世。”

“臣惶恐,请皇上恕臣多言之罪。”徐慕轩赶紧跪地请罪。

“朕随口一说,你是朕的爱婿也一样。”皇上拉起徐慕轩,“李公公,传旨下去,让徐侯爷禅位养老,晋升朕的爱婿为一等侯,封为内相,赏黄金千两。”

所谓内相其实就相当于皇上的机要秘书,没有品阶,没有官职,却位高权重。

“多谢皇上。”徐慕轩大礼叩拜谢恩。

众人齐声恭贺皇上得治世之才,又贺喜徐慕轩晋升,恭维之辞铺天盖地。

“父皇、父皇。”端华公主挤进人群,挽住皇上的胳膊,娇声娇气说:“您把皇祖父那根蛟皮赐给儿臣吧!儿臣不要什么打君打臣,只随便打几个小人即可。”

“不许胡闹。”庞贵妃赶紧制止端华公主。

“朕的宝贝女儿怎么是胡闹呢?”皇上揽住端华公主,说:“朕就把那根蛟皮鞭赐给你,只要不打朕,不打你母妃,随便你打谁都行。”

“真的?多谢父皇。”端华公主很兴奋,亲亲热热挽住皇上的胳膊,想到可以随便打人,连她怀疑是皇上夺走她第一次的恶心感都消失怠尽了。

徐慕轩看到皇上和端华公主当着众人就如此亲热,暗暗咬牙,眼底闪过阴狠恶毒。他借口要善后向皇上告退,退出人群之后,他猛吸了几口气,才慢慢平静下来。端华公主喜滋滋过来跟他说话,被他打了几句官腔,就打发走了。

孙清风迎上来,“徐公子,不,以后该称您为徐侯爷了。”

“昏君没死,事没做成,不知是何人救了他,你家主子有什么交待?”

“我家主子让我代他重谢徐侯爷,他日,我家主子登临大宝,对徐侯爷的封赏远高于这个昏君。我家主子说最难缠的人是慧宁,慧宁一死,昏君就没了根基倚仗,蹦跶不了几天。先看看朝堂的形势,再择机而定,以后还要仰仗徐侯爷。”

“好说好说。”徐慕轩跟孙清风交待了几句,就进了平台一侧的房间。

这几天,他穷尽心思算计,事情告一段落,他终于可以缓口气了。他要理一理思路,做出下一步计划,皇上此次没死,那他就让这个昏君生不如死。

他倒在屏风后的软榻上,闭目沉思,刚闭上眼睛,又突然睁开,就看到断缘大师坐在软榻一角,正别有意味注视他。他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逃不过断缘大师的慧眼,赶紧爬起来,敛襟下跪,请求断缘大师为他指点迷津。

“徐家先祖对老道我有救命之恩,我也承诺报于徐家后人。可你不是徐家血脉,却享有徐家荣光恩宠,我今日来不是帮你,而是为成全天意。”

徐慕轩一怔,“我不是徐家血脉?怎么可能?”

断缘大师笑而不答,又说:“十年前,我神游偶遇徐家先祖,他求我为徐家后人指点迷津,永保富贵荣华。我千里传音,通过徒孙之口指点松阳到千里之外的西南求福泽深厚之人,借福以保徐家荣光。没想到她把左天佑这等凶熬之徒当成福泽深厚之人,听信花言巧语,结果借来的不是福泽,却是灾祸。徐家已遇福泽擦肩而过,这也是天意,连徐家先祖得知此事,也只能一声叹息了。”

“福泽深厚之人?是她,是妍儿,妍儿——”徐慕轩突然睁开眼,这房间里哪有断缘大师的影子?他回想刚才亲耳听到的断缘大师的话,额头上渗出冷汗。

他不是徐家血脉,那么他是谁?他现在承袭的可是武烈侯徐氏的爵位。一等侯的爵位不只荣光万丈,还享有很多特权,他不愿意放弃。福泽深厚之人就是沈妍,徐家已遇她擦肩而过,他不甘心,不为福泽,他也不甘心与沈妍此生陌路。

……

沈妍和汪仪凤等人正看项云玫比划嫁衣,听说慧宁公主薨逝了,众人都惊得呆立当场。尤其是沈妍,三魂七魄都惊得离了位,好半天才反映过来。

她在项家住的时日不短,来之前,她去给慧宁公主请安,见慧宁公主气色不错,只是有些肝郁积火的小毛病。这些天,她每天都派人去给慧宁公主请安,昨天是苏嬷嬷亲自去的,只说慧宁公主思虑过重,脸色不好,身体无大碍。

昨天到现在隔了还不到一天的时间,慧宁公主怎么会突然薨逝呢?就算慧宁公主突然急症,靠名贵药材续命,也不至于连一天都挺不过去吧?

汪仪凤忙安慰沈妍,“妍儿,你先别急,问清情况再说。”

沈妍缓了口气,她靠在汪仪凤怀里,紧紧握着娘亲的手,心里稍稍平静,“忍冬、半夏,到底怎么回事?长公主得了什么病?怎么突然薨逝了?”

“回夫人,奴婢二人也不清楚,十三、十四传回消息,说长公主薨逝了。”

“十三十四是谁?”沈妍情急之下问出这句话,就回过味来了。这十三和十四也象忍冬和半夏一样是慧宁公主培养的暗线,没有名字,只有代号。

慧宁公主的暗线传回消息,就证明此事是真的,可慧宁公主为什么会突然薨逝?位高权重的护国长公主薨逝,为什么宫里没敲响丧钟?

沈妍平静了一会儿,说:“山橙,你带忍冬出城,到京郊大营去给侯爷送消息,千万拦住他,不让他急着回来,等我弄明情况,第二次给你们送去消息,再做定夺。黄精、白术,收拾行装用品,我们马上回府。”

再过几天,项云玫就要出嫁了,听说此事,项家人都难免心里膈应。徐老太太仙逝尚有半年的丧期,慧宁公主薨逝,还不知道要有多长时间的丧期呢。

丫头很快收拾好衣物用品,沈妍安慰了项云玫几句,准备回府。汪仪凤怕她着急动了胎气,让婆子用竹轿把她抬到二门,直接在二门上坐车。

项云谦急匆匆走来,边走边吩咐几个随从分头做事,看到沈妍下轿上车,他忙迎上来,笑问:“我得到一个重要消息,五百两银子,你要不要?”

“不要。”沈妍没心思跟项云谦开玩笑。

汪仪凤斥责了项云谦几句,见项云诚一脸凝重过来,赶紧向他询问消息。项云诚见门口聚了那么多人,摇了摇头,示意沈妍和他到二门内的花厅说话。项云谦只让沈妍和汪仪凤同项云谦一起进去,其他人不分主仆全被他挡在了外面。

“到底怎么回事?”沈妍没等项云诚坐定,就急急询问。

“天下学子上万言书,指责慧宁公主独揽朝政,致使皇上和慧宁公主生出矛盾。今日,皇上登上天台,逼慧宁公主放权,言明他不再做木偶傀儡。由徐慕轩带头,近千名学子跪在平台上,求慧宁公主还权于皇上。慧宁公主一气之下就吐血而亡了,皇上就下旨说慧宁公主逆天而行,得了报应,遭天谴而死。我只是听同窗说了几句,现在京城都传开了,慧宁公主死得很狼狈,死后还被掠了封号。”

“这简直是……”任沈妍伶牙利齿,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说皇上,听说诸多学子请慧宁公主放权由徐慕轩带头,她心里又有了深一层的想法。

项云诚叹了口气,说:“慧宁公主一死,朝堂的风向肯定会变,说不定会有祸乱发生,我要赶紧去禀报老太爷,还要告知父亲,项氏一族要及早应对。”

项云谦耸肩一笑,对项云诚说:“你现在走,可听不上五百两银子的秘密了。”

“你到底知道什么秘密,快说。”沈妍急忙催促,一直没答应给银子。

汪仪凤也斥责项云谦,“你是越来越没正形了,仔细让你父亲罚你。”

“好好好,我说我说,银子先记帐。”项云谦清了清嗓子,说:“到平台请愿的千余名学子中真正的学子不超半数,就算真正的学子,也多数隶属于大皇子和庞家一派。其他人根本不是学子,而是有人花银子雇去充数的,一天二两。除了庞家和大皇子一派,还有人在操纵此事,具体情况我就不便于多透露了。”

别看项云谦平日嘻皮笑脸,他在金翎卫任要职,心思很深。他所说的虽是简简单单几句话,沈妍却从中听出诸多信息,越想越心惊。

连精明睿智的慧宁公主都被设计而死了,那些人接下来还要干什么?

题外话

抱歉,大结局晚更了一天。

亲们,如果21号没等来世界末日,那么22号来看大结局(二)。

当然,这只是乐观估计,只要人们相信我会带病努力,大结局一定会尽快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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