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5月8日,晴,太阳很炽热。
齐耳短发的常欣抱着一大堆语文作业本往教室办公室走。
路上林荫树影飘动,一块块的太阳光细碎落在走廊里。
她急匆匆踩过沿途风景,翻着手里下作业的数量,确认没少后松口气敲了敲门。
嘎吱一声,门开了。
粉色的漂亮长发首先闯入视线。
粉头发的主人,一个微微抬着眼,校服歪歪斜斜扎在裤腰上的女孩,很酷。
是乐迪,在没进入正德之前,她们曾经是同一年级不同班的学生。
乐迪手里撕扯着一根棒棒糖,顽固的糖果纸撕了一半,门开的时候才扯掉了另一半。
和常欣撞见的时候,乐迪也没想到。
但她只是笑了一下,就把那颗好不容易扯出来的棒棒糖直接塞进了常欣嘴里。
随后她拿着糖果纸塞进口袋,绕过抱着一堆作业本的发小,一溜烟跑了。
常欣回头,办公室里传出了乐迪班主任崩溃的喊叫
“今天下午就把那头乱七八糟头发给我染回来!不然就叫你爸妈来!!”
嘎嘣,常欣咬断了嘴里的棒棒糖。
她很想要跟里面崩溃的那位老师讲,乐迪的爸妈喊不来。
因为他们一个忙着谈恋爱,一个忙着做生意,他们都很忙,就和她的父母一样。
但是她不能说,她只能把棒棒糖咬碎,然后将棍子取出来丢掉,进去送作业本。
教室里乐迪的班主任正在运气,周围好几个老师围着她,言语里都在说乐迪这个学生真是不好管教。
他们都是被乐迪气过的各科老师,这会儿颇有些同仇敌忾,说着说着一起出门去了。
办公室里瞬间就没了人,只剩下角落窗户边一个外表优越斯文的男老师。
这是他们班的语文老师,常年登在全校最受欢迎老师榜第一的老师。
名校毕业的研究生,长相又十分斯文倜傥。
常欣捏了捏作业本,嘴里草莓味的甜逐渐升腾,有点发苦了。
她慢慢走过去,把作业放下说
“林老师,语文作业都在这了”
“嗯”
老师看了眼作业本,然后抬头上下看了眼常欣,随后放下笔站了起来。
他取下了脸上的眼镜,露出了一双浑浊发黄的眼睛,像深渊里的黄瞳怪物。
“小欣,你最近有点瘦啊,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说着,他抬起手,落在了常欣消瘦的肩膀上,中指上的订婚戒指硌到了她的肩胛骨。
“你们这个年纪啊,不能追求什么胖瘦,应该追求健康,知道不?”
常欣低着头,手指在两侧攥紧了几下,低低了嗯了一声。
林老师离她太近了,身上陈年的烟酒味,很臭。
五月的小长假刚结束,现在更热了。
常欣送完作业下来,乐迪就等在楼下,看见她就笑眯眯说
“又在骂我了?骂也骂不了几天了”
常欣愣住,过了一会问:“你真的打算离家出走?不上学了吗?”
“上学”
乐迪说:“我给别人画画接稿,已经攒了一笔钱,离开这里,自己给自己找个学校,学我喜欢的,不是更好吗?”
常欣嗫嚅着嘴唇:“那……那你爸妈呢?”
“他们?”
乐迪终于回头,一副你别开玩笑了的表情
“他们巴不得我早点消失,这样就再也不用硬凑在一起,可以一拍两散了”
女孩说着摇摇头,粉头发又像云彩一样左右飘荡
“老实说,我才是最想他们赶紧离婚的那一个”
“小时候每次都是莫名其妙就吵,吵完就互殴,把家里砸的乱七八糟,还要让我当裁判员来判定他们谁对谁错”
乐迪把双手枕在脑袋后面看着天:
“老天,我那时候才四岁,又不是四百岁,我哪知道他们谁对谁错,我只希望他们别吵了别砸了而已”
“尤其别老是吵完架以后还要说,都是因为我”
“我搞不懂,是因为我让他们结婚了,还是因为我让他们离不了婚”
常欣一直默默的听她说,不插嘴。
因为只有听乐迪叽叽喳喳说话的时候,她才感觉自己肩膀上那种黏腻恶心的感觉在逐渐消失。
从小到大,她们都是别人口中的两面教材,一个好的一个坏的。
她们的父母也是两面教材。
常欣被管到时间表上吃饭睡觉的时间只有九个小时,没有任何休闲娱乐,做错题或者掉名次就像是犯了天条。
乐迪却完全被散养,她的父母聚在一起就是互相指责吵架,争论谁该从基因为乐迪这样成绩吊车尾的笨蛋负主要责任。
当然,最终的结果永远都是把家里砸的一团糟,一个摔门而出,一个给出轨对象打电话哭诉。
常欣喜欢和乐迪待在一起,因为她身上有种昂扬燃烧的生命力和反抗精神,像放肆盛开的野玫瑰。
这是常欣想拥有但做不到的。
尽管这朵野玫瑰一直都是大大咧咧的,好像从未在乎过周围的一切。
但是她喜欢和她待在一起,只有待在一起,常欣才觉得自己被玫瑰的芬芳包围,闻不到那些让她作呕的味道。
但好像,她这个在别人眼中算离经叛道的朋友,马上就要离开了。
离开了以后会怎么样,常欣看着地面,一想到这里就觉得自己要窒息而死了。
“唉,我说,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什么?”
常欣抬头,一脸懵逼的问:“你说什么?”
“我说……”
粉头发女孩笑的灿烂的,她伸出剥开过草莓棒棒糖的手对着常欣。
“一起走吧,管他姓林的还是姓常的,我保证,谁都不能伤害你”
哗啦啦的风吹过,树冠摇曳,树影斑驳,草莓和玫瑰的芬芳满地飘散。
循规蹈矩的常欣从不知道,她一直以为只是独自燃烧盛放的玫瑰,居然是第一个发现她隐秘伤痕的人。
她本来只是路过,被玫瑰的热烈和自由所吸引。
可现在玫瑰却说,我带你一起走吧。
如果那时候就答应了多好,她想。
如果那时候就答应了,往后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
“哎你知道高二一班的那个常欣吗?”
“知道啊,年级第一谁不知道”
“昨天她爸妈来给她办退学了”
“啊?发生什么了?”
“还能是发生什么,她喜欢他们班林老师,纠缠人家被林老师未婚妻发现了”
“我靠不是吧,这么劲爆”
“何止啊,她还说是林老师猥亵她,也不看看她长得那个平平无奇的扑克脸,林老师会看上她?”
“就是啊,一棍子下去都出不来个屁,妄想症还挺严重。”
“……她爸妈直接打了她一巴掌…据说要送到什么学校去矫正呢……咱学校好几个差生都被送过去了”
“矫正什么呀,妄想症应该送精神病院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笑声穿越了时间,埋葬在十年前红叶李林的那片火海废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