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祁漾一一询问，伽夜便竹筒倒豆子一样把来龙去脉说了个干净。
除了他是任务者的事。
祁漾垂着头，许久没有说话，伽夜便静静看着他，任由他拉开一定距离。
这个距离对一个魔尊来说并不算什么。
许久之后，屋内响起极轻又极缓的声音，也极冷。
“所以你接近我，是因为我也是、重生的？”
伽夜当即摇头否定。
“我承认，我看你第一眼就知道了你是重生的，也是故意借着你进的无妄宗，但这和我心悦你无关，我也没打算对无妄宗做什么。本来我还打算直接杀了凌寻的，为了公子可是多留了他些时日。”
“无妄宗，”祁漾低声喃喃，眼神逐渐变化，“你为华莲师祖报仇时，是不是杀了无妄宗的前辈？”
“是想杀来着，被玄清那厮阻止了，不过有、可能有三五个人被我打成了重伤。”伽夜很是坦诚，毕竟这事他要是去问，肯定能知道答案。
他也没在这上面特意引导些什么，想了想，觉得还是要感谢一下玄清的碍手碍脚的。
看着祁漾纠结而茫然的神情，伽夜舌尖轻抵着牙根，眸色微沉，瞳孔里的暗红开始包围向中间那个小小的倒影。
他心里盘算着这时候把自己的恶劣杀戮的一面给撕扯开，会不会将人吓跑。
这位二公子纵然重生一回，因为只是凡身，对仙魔两道的厮杀大抵还是不了解的，所以才那么的无所畏惧。
官寇都是人，但仙道……可从来不把魔道当成同类。
“二公子想继续了解魔尊伽夜吗？如果不想，我也可以继续是阿宵。”
如果他愿意继续糊涂下去，自然是好的，但他那么地在意周围的人，显然不大想糊涂着。
而伽夜，私心里也是想把最真实的自己展露出来的，他可以是阿宵，但也想面前的人喜欢的是伽夜。
祁漾轻眨了一下眼睛，看着他，缓缓点了下头。
从开始“算账”时起，他便显出反常的沉默和迟钝，伽夜逼着自己没去问他现在在想什么。
“从哪儿说起呢？从万人斩说起吧，这个公子总应该知道。”
“嗯。”
“华莲建立魔宫后，共经历了十七次围剿，”伽夜唇齿间似泛起了腥甜，他只是微微笑着，目光锁定着面前的人，“参与过的人后来全死了。大约七八成吧，和我有关系，不管是死在我算计里，还是直接被我杀死，加上他们陆陆续续寻仇的亲朋后人，嗯，再加上被我打得重伤，间接杀死的，一共是……九千六百四十八人。”
九千六百四十八人。
最可笑的是，十七次围剿中，死的人加起来都没这个零头多，华莲不会伤害这些仙道之人，也不会让他们伤害魔宫魔修。
可他终究不是神佛，这些人死在他力所不及之处。
“我自己也有仇，华莲在的时候，我嘴上答应着放下屠刀，但其实没放弃报仇，不过当时想着只杀首恶……可他死了。我杀着杀着就停不下来了，最后一共杀了……四百二十二人，加上那九千多人，凑了个万人斩。”
这些并不是随口报出来的数字，而是曾经活生生的人，这么多的人，堆砌起一个声名狼藉、血腥残暴的魔尊，一个毫无弱点，让人畏惧的魔尊。
片刻怔愣之后，祁漾瞳孔逐渐收束，似乎真切地明白了轻飘飘的“万人斩”后面的尸山血海，抿了抿唇，眼里的情绪依旧直白简单，是惊讶，却也只有惊讶，于是显得十分残忍。
真正的龙二公子和华莲全然不同，他的世界只有一亩三分地，里面只能容纳他在意的人，他不吝于将一切柔软对他们袒露，但对外，连做好事也带着刻意痕迹。
即便祁漾潜移默化更改了人设，强化了自己的无害，但底层逻辑在那，他就不会是个什么好人。
举个简单的例子，他眼里会有如意，但不会有如意杀死的那八名无辜少女。
他会给华莲说话，说到底也是不在意而已。
他在意龙家，在意舅舅师尊，但不在意仙魔大战会不会再次掀起。
当然，他也不会希望仙魔大战再起的，因为会波及他在意的人。
而他这般的反应也让伽夜终于想起了自己最开始见到的龙乐阳，微微怔愣，低笑着扶额。
或许是因为这人表现得过于无害，竟让他真以为他是好人了。
但好人大概是不会选择一个魔尊的，不管因为什么原因，那些他杀死的人的血汇聚的河，足以拦住任何一个好人。
他有那么一秒的时间分神思考了一下，觉得现在这样似乎才是他想要的。
只要成为龙乐阳最在意的那个人，他就可以得到他最极致的偏爱。
不过也存在一个问题，龙乐阳能否扛住某些阻力，比如父母师长的阻拦，仙与魔，正与邪的隔阂。
短暂晃神后，伽夜继续以一种算是客观的视角剖析自己。
“他们曾尝试再围剿魔宫，可我不在意。我不是华莲，我只会掌控魔修，不会庇护魔修，这么多年过去，已经不再是魔宫离不开他们，而是他们离不开魔宫。”
他随意扯了一下唇角，发出一声哼笑，因为气音下滑，又像是叹息。
“我其实还是辜负了华莲的信任，不过想来想去，我唯一答应他的也就是不掀起仙魔大战而已，我一直控制着局势，却没想到最后阴差阳错还是引起了。”
片刻静默后，祁漾问道：“杀人的感觉如何？”
“很是畅快，心脏剧烈跳动的感觉让人很是着迷，一旦开始，就无法停止，但有时候……又会很愧疚。”
他这样的人，以时空管理局那套标准居然还会愿意要，愿意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他一度很是惊讶。
祁漾看着他，眼神放空，只有很小的情绪波动。
伽夜难得地看不出他在想什么，猜测他或许只是单纯地在消化阿宵与伽夜的巨大差异。
也或许在迟疑要不要为他去抵抗那些阻力。
想到这，伽夜不容抗拒地握住他手腕，目光染上侵略性：“二公子想退缩吗？”
祁漾想了想，反问：“以后还杀吗？”
他顿了一下，微微皱眉：“魔尊大人身份尊贵，为什么总叫我二公子？”
伽夜亲昵地摩挲着他细嫩的手腕，带着茧子的指腹粗粝，轻易便能擦出一片浅红，也引得掌心下的手微微痉挛。
为什么？
他也说不出，只是觉得这样叫着便会生出些愉悦。
“不想我杀人？”
“会很麻烦，虽然现在已经很麻烦了。”
“公子不想，我就不杀。”
“我还是不明白，你这样，我是说，活了那么久，见识也不少的人，为什么要和我一个凡人求长久？”
“活了那么久”五个字对伽夜造成了成吨的杀伤力，他心里那种逐渐升起，却还不能现在就表露的喜悦顿时被泼灭了。
“我在想办法解你身上的毒，我想你和我一起修炼，一起、飞升，我想的是这般的长久。”
他的停顿让祁漾捕捉到了，问道：“你在迟疑什么？你飞升不了吗？我记得好像从没有魔修成功飞升。”
伽夜被他直白的质疑气笑了，攥着他手腕将人猛地一拉，掐着他腰将人提到自己腿上，一手将他禁锢住，一手去捏他脸。
“我要飞升不了，死前就把你一起带走。”
祁漾低头思索了会儿：“也行，下辈子一起投胎，我也好管着你。”
伽夜目光微凝，握着他腰的手不自觉收紧，喉间一阵苦涩。
乐滋滋地追着真人爱情连续剧的205顿时警惕起来：“你想都别想，就你身上这杀孽，你要留在这世界投胎，保准万世蝼蚁猪狗命。”
“关机。”
“你哔——”
两人额头相抵，伽夜轻声道：“要不你还是飞升吧，要是愿意呢，就来找找我，再续前缘，你看的话本子里不都这么写的么？”
在这样近距离的暧昧下，祁漾神情却很冷静，带着点疑惑。
“你不是在试图让我接受伽夜吗？连阿宵都不是伽夜，转世的你，又怎么是伽夜？”